十几个学校的申请资料都要在这个月搞定。打字机每晚都丁丁响着，长安坐在我旁边，帮我把文件归类整理好。经常会卡纸或者弄脏手，键盘很涩，一会手指就会抽筋，尤其是左手的小指。长安拿毛巾来给我冷敷，擦掉油墨，我抽出手来向她眉上一捺，“画眉深浅入时无？”

她笑着用手指去擦，也在我眉心一点，“‘颦颦’二字最妙。”

长安手里拿着湿毛巾，一下一下的给我擦拭，“好像擦不掉，要用肥皂洗。”

“那等我打完这个学校的再说吧。”我又换了一张纸，没留神又卡纸了，慢慢拽出来已经染了几点，“倒霉，又废了一张。”

长安拿过来，“不能用了啊，可以用来打算草。”

“哪里有算草可打呢？再说这么白的纸作算草又太可惜了一点。”我又换了一张纸，继续打字，卡塔卡塔的，手指上刚刚冷敷的地方又在麻麻的疼。长安在一旁将那张纸撕开，用一小块折来折去，折到一半又停下来打开，好像忘了怎么折了。想了一会又继续，“怎么弄得呢？”她小声嘀咕。

等我打完，把打字机合上，继续用那块湿毛巾把手裹住，长安手伸过来，“看。”

是一只纸鹤，很小，可以看到中间折错了的折痕，但是最后仍然是整齐端正的，翅膀尖和嘴尖都尖尖的没有毛边。那么白，那么挺，展开双翼在手心里立着，好像能飞起来。“送给我啦，好不好。”

“我可以折一个更好的。”

“不用，这个就很好。”

“你喜欢就好。”

“长安你做过千纸鹤吗？”

“我想都不会想。”

我见过她们给男朋友折千纸鹤，买来的方方正正的光面纸，坐在桌子前一个下午，一个晚上不停地折，手上沾上纸的颜色，指尖会磨得粗糙，彩色的纸鹤层层叠叠铺满桌子和床，再用丝线穿起来挂起。一开始每只纸鹤都是用心折的，生怕不完美，后来就像工匠一样机械的重复着，每晚数着数目，只求能折够一千只。我想不通为什么要将大好时光用来重复这毫无创造性的动作，她们笑我不解风情，可是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数目来表白什么呢？最后拿出来摆一下，就又放在袋子里落灰，丢又舍不得丢，像是某些爱情故事。

罗罗和肖分手的时候，听她们说罗罗把肖还给她的千纸鹤都从窗户扔了下去，枯黄的草坪上闪闪的撒了一片，多数被扫走，剩下的陷进融化的雪泥中，无数人踩过。当初折这些纸鹤的时候未尝不用心，最后践踏在泥土里的，又是谁的心呢？

“要不要我在上面题字，以示是送给你的？”

“可以啊，然后在另一边写你的落款。”

长安真的拿了一支笔来，“写哪里？”

“翅膀上好了。”

“好，一边是你，一边是我。”长安愣了一下，“这么好暧昧啊，好像比翼双飞什么的。”

我不觉笑了，“那也没什么啊。”

长安还是没有写，“这么白，字写上去太可惜了，尤其是我的字。”

我拿过纸鹤，用一张纸衬在上面，写了两人的名字，将那张纸拿开，纸鹤的翅膀上就有了印痕，“这样就可以了。”

长安拿着纸鹤，在光下左看右看，看上面隐约的字，“你的字真是很漂亮呢。”

那只纸鹤本来想挂在台灯的下面，长安说这样纸张会很快变黄老化，最后就夹到了书里，也许有一天忘了，无心翻开，就会飞出来吧。翅膀上写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即使忘了，看了也会记得在一个夜晚，一个人折了纸鹤，另一个将名字写在上面，如果纸鹤能飞翔，那这名字也会一起飞，飞向何处？

莫名的就伤感起来了，

“怎么了，方萍？”

“没有。”

怎么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了！我深深闭了一下眼睛，把那些情绪都赶走。“好了，两天内就能把这些东西全搞定，接着就是去找教授签字，下个星期就可以专心去应聘了。”

我打算投递15份申请，虽然曾有人用不到五份申请就拿到了offer，最少的只用了三份，不过传奇一般不会每年都发生。这么多的信件都要逐个签名过去也是比较麻烦的事情。

“有问题吗？我在T大有些朋友，也许可以帮你弄签字。”

“不了，我想我自己可以。”事情后来很顺利，快要月底的时候弄到全部的签字，也顺便搞定了毕业论文的导师。

招聘会比想象的还要杂乱，明显可以看出里面混进很多其他学校的人，大概是借了同学老乡的学生证来的。差不多每个单位都拿走了成堆的简历，有些掉落在地上无人收拾，初试中落第的人很多没有得到退回的简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引得学生们大骂不止。很多人焦急之下跑到北京上海等地求职，最后大多面如土色的回来，各地的毕业生都多得不得了——谁让我们那几年扩招呢？单就S大，T大两校的本科生毕业人数都比长安那年多了一半多，兼之市场委实不景气。还没有出校门，就初步体会了谋生之难。

我的表现尚可，不得不感谢前两三年学业上的努力和各种兼职得来的社会经验。长安惊讶之余问我怎么应聘的，我描述了一番，她又很好奇我做过些什么，我说我做过家教，做过推销员，做过快餐店的店员，最后才只作跆拳道教练。她说她只做过家教，不过一直做了三年，直到那个孩子考上大学，还做过网页。

“你是不是基本上没有用家里的钱？”

“是的。”我一直以此为自豪。

“我工作只是为了好玩，直到研究生才不再向家里伸手。”

“羞愧吧？”我很得意的看她。

“对。”她低下头.

我不想看到她这么低沉，“我做的最有意思的一个兼职，是在教堂发送赠品，完全是义工。”

“是吗？”她果然又提起兴致。“是什么时候？”

那是大学里面第一个平安夜，傍晚下雪了，可以感觉到气温一点一点降下来，教堂里面很暖，白袍的神父用温和的声音布道，我不是教徒，在那时候也觉得神圣。在人群里面看到小艾和她的第一个男友，小艾手里拿着玫瑰花，那个男生用手护着她，在人群里面不至于被挤到，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很不好意思。最后信徒们用本地的方言唱圣歌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神父看到了，很和蔼的摇摇头。最后的报酬是一本英汉对照的圣经故事，我闲着经常翻看，不过每次都是看完大卫王那里就看不下去了，长安比我好些，不过也只看到了旧约的但以理。

接着的话题就转到了圣经，其实我们都是一知半解，遇到什么想不起的就去翻书，长安有一本双语的圣经，托一个信徒朋友买的。“里面的故事都是很老实的叙述手法，尤其是旧约，不隐恶，比如欺骗，比如背叛，比如杀戮，都统统不隐藏。有些章节让我害怕。”长安又显出沉思的神情。“哎呀，想太多也不好。”

“不。”我坐到她旁边，“我想听。”

“若我们是教徒，肯定要因为那些话遭天谴。”长安中间停下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