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胡文静的眼睛。“长安我是不是很小气？”
长安摇摇头，“若我当初遇到，肯定会撕破脸。幸而当初她们都对我很好，不然我也还是个小气的人。”
她手放在我肩上“毕业之后，你还会想她们的，多少不快都忘记了。”
我会想她们吗？
“能在一起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长安，你想那些朋友吗？”
“对。”
“特别想吗？”
“淡了，反正该走的还会走，多想无益。”
她还在笑，我忽然扳住她的脸，她的眼睛没有笑。
“方萍…………。”
明年我会在哪里？
“长安我会想你的。”
她轻轻挣开我的手，点点头。“我知道，谢谢你。”
“也许你不会相信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方萍。”
“可是长安我会想你的，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会想你的。”
“我知道。”长安把折好的衣服放进衣柜，却没有转过来，看着那些旧衣服，我看着她的背影，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在毕业之后独自度过的那些日子，想到我也会比她先离开，想到她仍然要在这个城市继续生活，想到她仍然会温和的微笑，忽然眼泪就落了下来。
“方萍，怎么了？”她掏出手帕给我擦眼泪，“对不起，我说错了什么？”
我摇摇头，“我没事。”
该走的总会走，而留下来的人注定要承担那些记忆，象手帕上阳光晒过的味道，收藏在怀里，不经意拿出来的时候就会失神。
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只是想到你曾独自思念过。
“我也会想你的。”她一下一下的给我擦掉眼泪，又拿纸巾给我擦鼻子。
“我没事。”
“长安我会想你的。”
北京的那些热夜，我在黑暗中捂住眼睛，好像看到你。
我听到轻轻的叹气声。
“我知道。”
我想起最后她唱过的歌。
那是她们刚刚上大学时候的校园民谣，美丽而陌生。长安说过有些现在都忘了，若是某天听到，一定会忍不住掉泪。
眼睛越过她的肩，散乱在床头的信件有的还没有拆开，各种字体写着我的名字。成绩单已经开了，就要去写简历，填写表格，找教授签字，寄出一份一份的申请。我们还没有一起照过照片，当日后想起，也许容颜已经模糊记不清。我会淡忘你吗？你会淡忘我吗？我闭上眼，抱紧了她，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
而长安却放开我，一个吻落在那被她称为“单相思”的酒窝上，像是点燃焰火一样，从那一点开始，我的脸发烫。她的手还放在我的腰间，若我一转头，就会避开。她许久才移开，我还是没有动，第二第三个吻落在我的双眼，带走了还残留着的眼泪。很多冲动在心里面发涨，我一动也不敢动。
长安给我理了一下头发，“没事的，别难过。”
“嗯。”
我还抓着她的领子没放开，“你的衣服要换了。”
“知道了，马上换掉。”她又在我耳边模仿罗大佑轻声唱：“姑娘你别哭泣，我俩还在一起，今天的欢乐将会…………”
“去你的，谁和你在一起。”
她笑了，“不伤心了？”
我也笑，“嗯”。
我在衣柜里找，找了一件又一件，都是旧的“明天礼拜天，我们一起去逛街好不好，你的衣服都很旧了。”
“啊，好的。”
哎，在离开之时，该会有那么一件衣服让她看了就想起我，而我是不会忘了她的啊。
长安的衣服并不讲究什么款式，只要干净和舒服就行了，她喜欢蓝色，据她说，从前脾气很坏，借助蓝色可以让自己平静。我无法想象她脾气坏是什么样子，会象我一样把脸色摆在脸上吗？那些淡红和明黄的暖色应该更适合她吧，其实我也不很懂。
长安很少逛街，在柜台与柜台之间居然还会迷路。“女人真是痛苦，要在这么多东西里面做选择。”我白了她一眼。
商业街中间的十字天桥是逛街的必经之路，也一直是我的畏途，因为上面有很多乞讨者。其实街道边上也有很多，可是不像在天桥上避无可避，我也曾像其他人一样装作没看到的走开，也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都是伪装的乞讨者，无须可怜。可是我无法避开心里的拷问，那些褴褛的，那些残疾的，那些跪倒在地上的老人和孩子，飞舞的白发和寒秋里颤抖的污秽的身体，每次都让我看到心里的冷漠和无情，同是生命，怎么可以有人在同样是人的我面前低下头来跪下，而我还若无其事的走开！可我若停下，将钱放到他们面前，那种害怕被欺骗的不安和施舍的羞愧又会让我难以面对。
当长安把我让进道路里侧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出了一层冷汗，提着购物袋子的手也无力的垂下，长安也低头走路不说话。我的脚步有些慢了，忍不住想回头再看那个老人，长安忽然停下，转回去掏出一张零钱放在老人面前，马上转头走回，不看那个老人的道谢，拉着我下了天桥，她的手也很冷很湿。
长安看了看我们方才买的东西。我勉强笑了笑，“长安，我们是在促进流通促进经济发展。”长安也叹气似的笑了笑，又摇头，“好了，没事了，我们继续。”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直到交握的手指和紧贴的手心都重新热起来，她总是在我前面一点，不让我看到她的脸。
道路两边也有很多乞讨者，我们小心绕开。“长安？想什么？”长安摇头说“不知道，一个人上街的时候，我可以都不在意的。”
想着每月几百的租金和日常的生活开销，有些无法泰然。我们是不是太奢侈了？我可以写几千字的文章来解释这些现象，就好像长安可以开几个讨论会来讨论它们一样，可是此时这种直面，让我们都觉得书生的无力和虚伪，而在那些朋友面前，还要假装炫耀自己的看破和精明，“我才不会上当”。
长安抬起头来，“走吧，不管怎样，我们还要继续去买东西，其他的以后再想。”她看我的时候，眼神又恢复了镇定和平静，“去一起促进流通。”
那天晚上长安又在写文章，我在她的旁边坐着看，“方萍，不要看好不好，你看了我就紧张。”
“不行我一定要看。”
“等我写完好不好。”
“不行。”
那些思想和文字在她的指下流出的时候，我不觉轻轻的靠在她的肩头，而她太专注了，没有任何反应。也许像BBS上其他的帖子一样，这篇文章也会引起喧嚣之后马上沉寂，而此时我第一次为那些黑白文字和文字后面的人而感动。
“长安你这个样子很酷啊。”
长安把修改完的文章存档发表，回头来看我。
“哪里酷？”
“就是刚才思考的样子。”
“那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个牢骚书生罢了，什么都不能做。”
我仔细看着她的脸，“长安如果我是男人就会娶你。”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会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