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不让她看到我也笑得多么厉害。
“不要再那么笑了,长安,好像……。”好像什么呢,我也说不出来。
“嗯,可是我很高兴。真的。”
我很高兴,真的。我也很高兴,真的,真好。
过了好久,长安才又恢复平静,我低头吃饭,偶尔偷眼看她.
“看我干什么?”
“看你很漂亮啊。”
她的脸又红了,越看越有趣。
我向长安说起,托福的考场就是S大,她学习过的教学楼,一座很老很结实的楼,一面墙的爬山虎。长安和我说起,老楼有些暗也有些潮,木头窗户都无法关严,管道经常会漏水,楼道里面的灯也常会坏掉,但是她喜欢那里。青藤长满窗户,灰喜鹊和麻雀会在上面驻足,雨天会在叶子下面避雨,一片唧唧鸟语夹在雨点敲窗声中。后来木头窗户换成了大的铝合金玻璃窗,教室里面亮了很多,视线也宽,每天白天同一个时刻,鸽群盘旋飞过,傍晚的时候,看得到一天晚霞。
“有一次我们上课,忽然一只鸽子飞了进来,总是在玻璃窗上撞,啪啪直响。全教室的人都在看,老师停下来,把窗户拉开的更大一点,它还是飞不出去,靠窗的同学起来抱起鸽子放到外面。有人吹了一声口哨,大家就一起笑。”
我静静地听,长安平时总是温和沉静,偶尔顽皮也注意不失分寸,我常常会想,大学时候的长安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一个快乐,热情,单纯的孩子。这些气质她现在也有,只是没有那么明显,也许她并没有失去原来的什么,而是在这之上又增添了别的。“随着岁月流逝,一个年纪有一个年纪的美丽。”
我喜欢和长安一起生活,胜过和从前任何一个同学。没有修剪的眉和睫,没有涂抹的脸和唇,没有烫过的头发,短短的指甲,干净的头发和身体。简单的衣服都穿了很多年有些褪色了,却总洗的很干净,带着皂香和阳光的香气,和她满身的青草香气。
即使这样长安依然很妩媚,笑起来口角生花。不过我最喜欢看的是她刚刚洗过澡,在阳光下晒着长发静静看书的模样。她的头发不整齐,参差披散翻卷,有点像狮子的鬃毛,很黑很亮。我有时会把手伸进去,阳光晒得头发表面发热,而下面仍是凉的。
“好了方萍,这么弄更乱了。”
“这么晒对头发不好。”
“我喜欢这样,很舒服,喂,别弄啦。”
“我喜欢这样,很舒服。”故意学她的话,看她脸红。
后来长安大概是习惯了,再不脸红,只是好像很无奈的看我,“方萍你变得很色。”
“那又怎样?”
“和我原来的想象不一样。”
“原来我是什么样子?”
“很酷,很严肃,虽然有点漫不经心,还是很威严的。孩子们都很服你,我还以为你很正统。”
“我是很正统啊。”
“可是现在变得和她们一样。”长安夸张的叹气,眼睛斜过来看我。她们是指那些道馆的小孩子还是她从前的那些同学呢?我不知道。哎呀,我从前给人的感觉真的是如此正经的吗?好像是的吧?
“嗯,长安,一定是你不好。遇到你之前,我还是大好青年呢。”
长安笑起来,“这么说我是个坏人啦。”
长安有点迁就甚至纵容我,大概象我从前对待罗罗和丫头她们一样,说起来和她们很久没见了呢,不知道她们在宿舍里面是不是还是那么胡闹,她们当初对我胡来的时候,我可没有长安这么好的脾气。其实我知道,如果长安想反击,我还真是招架不住,在女生宿舍混了六七年,什么招式没见过,什么招式使不出来呢。
那些道馆的孩子们倒是有时候让她头疼,那些孩子似懂非懂又口无遮拦,说又说不得,只好装作没听见。“唉,现在的孩子啊,真是什么都说什么都做。”
长安经常帮她们窝藏漫画,帮她们写作业。
“你怎么做她们的作业?小孩子的作业应该自己做。”
“不行,你不知道她们作业多麻烦,自己做就没有玩的时间了。”
道馆的活动时间是周三周五周日,给了她们充分的作案时间。长安把写好的东西挨个给她们,让她们拿回去誊抄,锻炼完离开时候若无其事的和她们的家长打招呼,暗暗和孩子们交换一个眼神。这么大了还玩这种特务接头的游戏,她还乐在其中。那些孩子经常抱着她的脖子肩膀又笑又跳的,“大姐姐,大姐姐”叫个没完,再后来就是“安姐姐”,有的就直接叫她的名字。长安混在她们之中,一样的白衣服,玩着一样的游戏,有时候真的让人以为她不过是个中学生,而我,永远是望而生畏的教练。那些孩子们总是背着我偷偷地和她交易,害怕我告诉她们家长,完全不知道那上面的字是我写的。李长安的字很丑,不敢让那些孩子们看了笑话,所以每次都要让我出手,顺带着就要牺牲一下,唉,那些孩子们有这么一个任劳任怨任轻薄的大姐姐,真是幸福啊。
“长安,她们说的那些词是什么意思?漫画?”
“哪个?”
……………………………。
长安在解释那些词的时候都吭吭哧哧的,我也从此明白了我真是一个正常而健康的好青年。而表面温文尔雅的李长安小姐,却曾深受资本主义腐朽文化的侵蚀。
作为一个正常健康的好青年,我当然要“身体力行”的挽救她啊。
长安的带子随季节转换,如夏天浓荫一样的沉绿色,想想也巧,冬天的时候她的腰带是冰雪的白色,春天是黄绿,夏天是绿,不过秋天就不会变成红色了,明年秋天还差不多。
她的竖叉终于做成功,考试的时候本来还差着一点点,我走到她后面去,她连急带吓居然一下子就下到底了。我只不过轻声说了一句,“直起腰,挺胸,不然就走光了。”她的领子还是很大,我看得清清楚楚。长安的腿疼了两三天才好,不过也值得,等她下次考绿蓝带横叉下不去的时候,我再吓唬她这么一下。
快要端午了,我收拾过季的衣服,又要回寝室一趟。好久不见小艾她们,不免又寒暄了许久,回来的时候已经是9点多,灯下整理那些衣服,一条白腰带掉了出来。
我都快忘了它了,那是我当初的白腰带,上大学时候带来的,后来不知塞到哪个角落,今天居然又看到。和腰带一起的还有一些照片,瘦瘦小小的我穿着道服,那么一本正经的,我笑了出来。拿着去给长安看,“嗨,长安,我发现好东西了呢。”
“啊?方萍,那时候你好可爱啊。”长安看过照片,拿过我的白腰带左看右看,“好短,才一米五。”她在自己腰上比了比。
“那时候我扎着还很长呢。”我那时十三四岁,五短身材,笨手笨脚,腰带总是不会自己好好打结,锻炼的时候会松掉,教练看到了就罚我跑圈,跑着跑着腰带又会掉下来,然后一边跑一边抓着腰带,大家都笑,我都几乎哭出来,那时候真是容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