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接过来,用自己保温杯里的水喝了下去——其实我并没有喝,只是把药藏在手里了。
“哎,我看这一车坐了好多藏族人,都是你的老乡吗?”过了一会儿我问她。
“嗯,这趟车终点就是理塘啊,几乎都是我们理塘人呢,康巴藏族,你知道康巴藏族嘛?”
“是不是套马的汉子那种?”
她咯咯笑着说“是,就是套马汉子那种,我也是康巴藏族。”
“哎,不错,不错。”前面一个中年汉子居然附和起来,他回过头来憨厚地笑着,露出嘴里的一颗金牙,“康巴人,好!good,扎西德勒!”
我和康珠都被他逗乐了。我问他头上戴的是什么,他听不懂,康珠翻译给他听,然后又告诉我说这是他们特有的头饰,“是银的,银子上是珊瑚和玛瑙。”
“真银子,真玛瑙?”我问。
“当然是真的,藏民从不带假的东西,要戴肯定是真的呀。”
我惊讶,这满头的玛瑙珊瑚和银子!
“这得多少钱啊,有没有一万多块?”我问。
“嗯,好的不止这个价呢。不过他这个也就是一般吧。”
“你们这里的人可真有钱!”
“因为赚了钱也没有别的可以消费,而且我们这里的人都很要面子,身上要是没有这些真金白银,出去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你们大城市的人买个房子动不动几十万上百万的,肯定还是比我们有钱嘛。”
“但你们还是,更幸福一点吧。”
“嗯,我们有点钱就可以活得很好了。”
那个金色卷发男孩子转过头来插嘴道“你这人真俗,来了藏区还钱钱钱的,来这里就是来洗涤心灵的懂吗?”
我还没说话,康珠就回怼说“说钱有什么可俗的,我最大梦想就是多赚钱,可以自己付自己的学费,不给家里添负担了。再说,我们康巴人就是藏族人里最会赚钱的。”
“这我知道,就像我们浙江人,都是做生意的高手,我去拉萨认识好几个康巴人在那开店的呢,卖的虫草什么的。”男孩子说“哎,对了美女姐姐,你是哪里人?”
我笑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再说你凭什么叫我姐姐?”
“上车时候我看到你身份证了啊。”男孩子狡黠一笑。
我心想,这位来了三次藏区的,该不会是冲着艳遇的吧,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白了他一眼。但他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反问我“你一个漂亮小姐姐独自来藏区做什么?不会是来艳遇的吧?”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我冲他说着“来三次了啊,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时候,他却一本正经地感慨起来“啊,不是啊,这里真的值得来的,太有魅力的地方,可能是世上最后一块净土。”
一个文艺青年,我想。
“哎,你听没听过这句话?”我说“当代青年三大俗,学英语,去西藏,没事就跑健身房。”
男孩说“哎?这很好啊,多么阳光积极的生活态度,怎么就俗了?“
“好像有用似的”我嘟囔了一句,转头看着外面连绵的大山。
男孩转过头来看了看我“你还真丧,看来你来藏区来对了,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生活吧。
”
我并不以为意。
后来,车行艰难而险,爬升到海拔五千多米时,车窗外面满眼都是沟壑深渊。小雨一直在下,道路湿滑,急弯还多。康珠看出我很紧张,于是转移我的视线说:“你看,那边的山好美。”
我往远处眺望,果然,天与地都沉默苍凉,一眼望去似乎到了创世之初。那一刻我突然想,大概天地辽阔壮美到一定程度,就会令人发觉自身的渺小和孤独,于是产生一种宗教的情绪,这种情绪反而能让人有一种安全感,类似于不必自己亲自直面生活什么的,总之,很多人来这里避世,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路杂七杂八地想了一些事,天渐渐黑下来,一车人都不再说话。我又猛然想起在网上订的房间只保留到晚上十二点,查看了一下手机,确认上面有这样的条款,心里顿时着急起来。
“我们能在十二点之前到理塘吗?”我问康珠。
“十二点?”她摇着头“绝对到不了,到达理塘怎么也得夜里两三点钟了。”
“啊?!”我彻底绝望了“那可怎么办,我订的房间说是只保留到十二点,你们那儿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住宿吗?”
“住我家就是了,你还担心这个,我早想好了。你,还有前面那位。”她用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前座的刚刚说话的男孩子“你也去吧,省的晚上没地儿住被冻死。”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刚才还在改订房间呢,藏族人民就是好啊就是好!”他夸张地说着。
那个金牙藏族大叔又一笑,说到“哎,就是好,扎西德勒!”
男孩子也双手合十,说“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住的地方一解决,我心里安稳多了,在疲惫和轻微的高反中睡了过去。
二、
到理塘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四点了。从车上下来,踏在理塘地面上,我的感觉只有一个:缺氧。
因为呼吸困难,只能慢慢地走。康珠也在喘气,她说她在成都盆地待久了,也有点不适应家里的气候。
“嗯,就像我在北京待久了,也不太适应南方的家了,尤其是冬天没暖气的时候。”
“你是南方哪里人?”
“安徽人。”
“好远的吧?”
“嗯,挺远的。”
“人真是奇怪啊,两条腿不长,却可以走这么远的路。”
现在想起来,在理塘的日子总是伴随着这种缺氧的状态。刚开始是因为海拔,后来就是因为他。
理塘县城和内地任何一个县城其实没有太多区别,有最平庸不过的街道,店铺。但是抬头看就会被它惊艳到,天空很低,星星多到让人头皮发麻。不仅多而且亮,传说中的银河也清晰可辨。不远处黑黝黝的连绵的大山,在低垂的星幕下显得神秘凛然。有的山顶还泛着青白色的光芒。“旁边那是雪山吗?”我指着那些白顶子的山问康珠。
“是啊,终年积雪的,不过,”康珠停下来喘气,“不过那不是旁边,山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呢!咱们旁边是草原,叫毛娅草原。看到了吗?”因为夜里没有灯,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平滑如镜的漆黑。
男孩子在我们身后小跑着跟了上来。我开玩笑说:“小孩,你跟来干什么,谁带你玩了。”
“不要啊两位姐姐,我连个睡袋都没带,肯定要冻死的呀。”
“谁是你姐。”我拉着康珠往前快走几步。
他喘的厉害,不再说话,只是紧紧跟着我们。
“跟在后面像个受气包。”康珠很自然地接过他的背包,帮他背着。
他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我用登山杖戳了戳他,说:“你好意思叫女孩帮你背包。”
“我是真背不动了。”男孩愁眉苦脸地说。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康珠问他。
“什么小孩小孩,我比你大好吧,我叫囧小白,你们就叫我小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