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南线上,有一个著名的景点叫新都桥。它被誉为“摄影家天堂”、“菲林杀手”,在那里,即便是一个摄影菜鸟也可以拍出很美的照片来。不过我去那里时却没有那么惬意,遇到大堵车。从早上到天黑,滞留了将近九个小时。
我从长途大巴里下来,非常烦躁地在四周转了一圈。尽管是夏天,这种高海拔地带还是很冷的。我紧了紧风衣,问身边一个年轻女孩哪里有厕所,她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加油站。距离有点远,我有点犹豫,怕待会儿车开动了。她说这里经常这样堵的,照目前这情形,有的等呢,前面路段塌方,抢修车都上不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这时我才仔细打量她。她脸颊上有明显的高原红,长发在身后编了两个辫子,一直垂到腰部那里。眼睛又大又圆,眼神透亮,虽然是汉人打扮——牛仔裤和发黄发旧的皮夹克,但一看就是藏族本地人。她说可以陪我一起去厕所,我正愁没有人作伴呢!
之前下了一点雨,又被车辆来回碾压,土地别提多泥泞了。我们小心翼翼地相携前行,两个女生自然地攀谈起来。
她问我:“你就一个人?”
“是啊。”
“真厉害,一个小女孩就敢走南闯北,真佩服你!要是我就不敢。”她普通话说得倒还不错。
“小女孩?”我笑了笑,心里有些小虚荣,“我肯定比你大啊,二十六了。你多大?”
“二十六?你们汉人年纪真不好猜,我以为你最多十八九岁,我快十九了。”
我问她:“你是去哪里?去拉萨吗?”
“不是,我回家。我在成都上大学,今年大二,现在放暑假。阿妈非要我回家,本来我要留在成都打工的。”她很健谈,没等我问,自己就说了很多。
“我家在理塘,你听说过吗?”
“理塘?当然知道,洁白的仙鹤啊,请借给我一双翅膀,不去别的地方啊……。”
“飞到理塘就转回,飞到理塘就转回”
我们齐声念完这首诗,相视一笑。
“仓央嘉措的诗,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读过,那时候曾经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去一次理塘这个地方,你居然是理塘人!”我说。
“是啊,你是特地来理塘的吗?”她挽住我的胳膊。
“啊”我想了想,诚恳地说道“还真不是,我这次是要去拉萨的,我压根不知道这趟车要经过理塘,只是在成都玩腻了,随便上了一趟大巴车,刚开始我都不知道这车要走两天一夜,中途还要在康定住宿。”
“哈,那你就是那种说走就走的旅行家咯?”
“旅行家?什么旅行家啊,我这一路糟糕透了,基本是路盲,在成都好几次找不到自己住的客栈,在康定差点把手机弄丢了”
她爽朗地笑起来,接着问“你从哪里来?”
“北京”我说。
“北京,那么偏远。”她不经意地说。
“啊?”
“哈哈,开个玩笑啦”她搂住我的肩膀。
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北京是偏远地带,不过仔细想来这么说未尝不可,以北京为中心的话,理塘偏远,但若以理塘为中心,北京就偏远。
我看了看她,心想,真是一个有幽默感的藏族姑娘。
不知不觉走了好久,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些头疼,耳鸣也时隐时现。
“我好像有点高反了,你等我一下,我喘会儿。”我说。
她停下来弯着腰摸着我的额头说:“才三千多海拔哦,那你经过理塘的时候高反肯定更严重,理塘海拔有4100多米呢。而且前面还有5200多米的垭口。”她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还好,不发烧,没事,我那有药,等一下拿给你吃”
“不用,我吃过防高反的药了,其实,被虐一下也好,身体不痛快,心里倒是痛快。”
“你们这些人可真有意思,自己在家里舒舒服服的不好吗?非要跑来我们这么艰苦的地方吃苦受罪。我们要出去,你们却要进来。我就觉得成都蛮好的,生活方便,冬天又不冷,好吃的也太多了,都不想回来了呢。”
“反正旅行嘛,就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去一个别人呆腻的地方呗。”
她听了这话也咯咯笑起来。
“你是学什么的?”我又问。
“师范。”她一路走一路说,不到十分钟我已经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了:她家是挖虫草的,家虽然在牧区,但是没有养牦牛,在当地算是中等收入。
她喜欢唱歌跳舞,还喜欢吃成都小吃。
上完厕所回来,车阵果然还是纹丝未动。我去车里拿出单反,给她拍照,她很开心。
她说:“你刚上车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一个很不好相处的人呢!”
“啊?为什么?”
“嗯,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你的头发一直遮着脸,而且你都不怎么笑。”她站在风口,摆了个铁达尼号的姿势,问我:“拍下来了吗?”
“拍下来了。”我拿单反给她看。
“一车人都在聊天就你在听耳机,还把帽子盖在脸上。你一路都没说话呢。”她接过单反给我拍了一张“你看,现在也是那个冷冷的样子。”
我看了看镜头里的自己,嘴角向下,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
果然看起来就很丧。
“你呀,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她说。
“我能有什么心事啊,一向长得就这样,看来我得多多练习微笑了。”
“不是的,人的眼神会说话的,你看,你看起来真的有点不开心哦。”
我仔细观察自己,眼神确实疲惫,并且,透着些许戒备。不过,通常刚认识的人,不会把话题说的那么感性。我看了看她,觉得这个女孩有点意思。
车终于可以开动之后,我一上车,还没落座,就有一个年轻的背包客招呼我在他旁边坐,是个金色卷发打扮时髦又文艺的男孩子。
我说不用了,我还坐我原来的位置就好。他站起来,对我耳语道:“哎呀你不知道,我旁边那老藏太胖了,一人占两人地方,快给我挤没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陡然升腾起一阵反感,冷着脸说:“别老藏老藏的好吗?”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再理他。
他看出我不太高兴,嘴里嘟囔着说:“其实我喜欢藏族人的,我都来了三次了,人称三藏。”
我笑了笑,径直走过去不再理他。这时,那个藏族姑娘把我叫过去和她一起坐,我坐过去以后,她小声说:“别理他了,他一路都在说老藏,幸亏这车上的藏民听不太懂,不然没准被打一顿。”
“打他也活该,也没谁请他来,来了还不尊重人。”我说。
“哈哈哈,你是个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林达,你呢?”
“康珠,康珠卓玛。”
就这样我们算是正式认识了。
接着康珠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在她的帆布包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她找到一盒防高反的药,取出一粒递给我说:“你吃这个,这药防高反最管用。”接着还把她的水杯递给我。
我有些迟疑,出门在外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不喝陌生人的水,这是常识,三岁孩子也懂。但这时候这个常识就横亘在我和她面前,她的眼神那么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