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魏姐走了。现在和我打被垛的是周姐。这个活本来就需要心细的人干。周姐大大咧咧的性格，肯定不适合干这个。因此我们的工作量明显比以前多很多，常常打到一半，被子就倒了。

周姐忘记自己的案子的时候，是个非常活跃的人。

大家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小刘吧？就是那个男人性格男人长相男人声音的容留吸丨毒丨的。她明天就要调监了。再不说说她的故事就迟了。

三天前，晚上学习的时候，三零八的管教干部拿着几张复印的通缉犯的照片来。问有没有人认识他，如果提供线索可以减刑或者撤案的。

给我们轮圈看了一番。小刘看了又看，感觉有点面熟。说：

“这个人好像认识，和和我们一起打过麻将的。"

干部马上请她去办公室。

回来以后，小刘沉默不语。红姐问她是不是认识通缉犯。她说可能真是她的朋友。只是不敢给线索。因为大家都是有案底的人，怕牵扯出更多的联案来。但是，能减刑是谁都希望的事，于是，这天晚上，小刘失眠了。能吃能睡的她失眠，是这里最新鲜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小刘再次被带出去，并带出看守所。去指证通缉犯的住址和活动场所。

结果确认，还真是同一个人。

按小刘的诉说的案子，她自己的刑期应该在一年上下。回来后被告知会奖励她，刑期只会判一年。结果和她以前的还是一模一样。

小刘肠子都悔青了。刑期没减，还生怕以后还会遭报复。

天天坐在一旁唉声叹气。

按说通缉犯还没抓到，就算抓到也肯定会比小刘后出去，担心这些应该太早。

我有点不解，红姐一语道破天机：

“或许小刘本身的案子就不简单。抓住通缉犯没准还会牵出更多。她真正担心的是这个。”

我恍然大悟。到底是老大，见多识广。

这件事成为监室笑谈。

第二天，早操以后，我们开始跑步。

我天天跑最少100圈，在我的带领下，大家都开始跑步。

周姐一边跑，一边唱起杨钰莹的一首歌《我不想说》

歌词改成这样：

我不想说，她要我说。

我不想说，她逼我说。

可是我不能拒绝减刑的感觉，

看看可怕的天，摸摸冰冷的脸，

我的心情他能理解。

周姐埋头跑步，大声地唱着现编的歌词。

大家一开始还没明白她改的歌词的意思，等到明白以后都乐翻了天。一起转圈跑一起唱。声音盖过了高墙。

短暂的快乐被呼叫器里的干部的呵斥声打断。那样的快乐在看守所是个奢望，也是个奇迹。

第二十五章

周一，小敏的律师没有如约而至。她心急如焚，我也是。希望她能带出我给孩子写的信。

下午一下子进来三个新人。她们的案子都很简单。

小陈。信用卡逾期不还，六万多。银行几个月电话无果，警告她会报警。

她说随便。

这就被抓进来了。她应该说得都是实话，案件没什么疑问。

另一个，复姓欧阳。赌博。一种新的扑克玩法，类似于斗地主。

为这个抓进来，根本不够级别进看守所，她诉说的案件应该有所隐瞒。

她怎么说，我怎么记吧。

还有一个，小王，**。二十一岁。因为终于让我在监室里看全了“|黄、赌、毒”，所以我对小王特别关注。此人长得非常一般，典型的乡下打工妹，毫无半点姿色。

在看守所，对**的人，最为敌视，很少有人拿正眼看她们。

下午洗澡的时候，她居然做出了让我们所有人感到无语的事。

所有人都光着身子在风场洗澡，她却害羞地躲到厕所去洗。走过去的时候还捂着胸口。

一般在厕所洗澡的人，是来例假的，其他人都必须在风场。

我笑了。

“你害羞？在女人面前？”

她没说话，捂着近乎飞机停车场的胸脯逃到风场一角了。

一连三天，她都躲在厕所，终于被红姐踹翻了脸盆，撵到风场了：

“下次再看到你在厕所洗澡，就不用洗了。”

这个风月场上的女孩，居然还会害羞到不敢在女人面前光着身子？

有点意思！

刚刚和小敏电话。

聊到看守所。我想让她帮我回忆那些过去的日子。她惊讶：

“你还常常聊起那里？”

我掩饰，说，只是想起了那时候周姐编的那首《我不想说》，她听了也大笑。那可能是能让我们唯一能笑起来的看守所的故事。

很想早点离开看守所，很想早点结束看守所的故事。我故事的重心应该在出来以后的日子里。于是，让我略过那些在我生命里无关紧要的那些嫌疑犯吧。太多太多，七十多个。

我没鲁痴人那样的恒心，一个为囚的日子，写了一年多还没出狱。

我想离开了。迫切地想离开。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天，和我的第二十六章正好一样的数字。

小敏的律师终于来了。看到她出去的时候，回头望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带着我的纸条。

能够混过一道道关卡带出那个纸条，需要风险需要勇气。

这也让我一直对小敏感激不尽。

我着急地在监室里转圈，时间一分一秒地显得那么缓慢。

一个小时以后，小敏回来了。

我看着她，她眨了眨眼。

我放心了。我的信带出去了。

我走到她身边，抱了抱她，无法用语言感谢，只能用拥抱来代替。

小敏的案子终于到了检察院。她也开始有盼头了。是判是放，也该有个结果了。

这一天我们买了好几个加菜，给小敏庆祝。红姐端着碗，挨个分点菜。

那个极品小王，肚里早没油水了，别说倒饭菜，每顿恨不得要红姐多分一点黄米饭才好。也可怜她，直到我离开，也没看到她收到家里一分钱。一直“铁板”。

在监狱或者看守所做“铁板”的人，是非常可怜的。他们之所以铁板，一定是没有家人的关照的。所以，看到我的文字的你，如果遇到这样的事，再难再苦，也要去看看监狱里的亲人。他们能够坚持下来的动力是来自于家人的关怀。这样的关怀在他们来说那是无价的！

晚上，小敏失眠了。要求值班。我也要求和她值同一班。

我和她聊到很晚，都有了出去的希望，这是所有人最希望的事。想起送我进来的黑汉的话，三天来接我。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这一晚，天特别热，蚊子纷飞。我不停地抹灭蚊灵，蚊子还是不停地亲吻我，我有个发现，那就是，这里吸丨毒丨的或者吸食麻果的，蚊子都不爱理她们。难道吸丨毒丨还有个避蚊的效果？

值班的时候，看着这些女人们身上叮满了蚊子，赶都赶不动，赶也赶不过来。

想想，真的很心酸。

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不守法跑到这里来遭罪？

周姐睡得很熟，蚊子不叮她。因为她血液里有太多的尼古丁？——这只是我的推测，无从考究。摸了摸周姐的头发。已然白了很多。和刚刚进来的人完全判若两人了。从年龄上就可以直接加上十岁，可见她心理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啊！

早上起来，厕所旁边的玻璃隔断上，全是飞不动的蚊子。每个蚊子都是吸满了血。我买的三瓶灭蚊灵眼看快用完了，也不知道小卖部什么时候才来，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熬到出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