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魏姐走了，天天在一起朝夕相处，一起打被垛。突然离开，心里空落落的。左边是魏姐，右边是燕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直这样的顺序，现在突然都不在了，想回家的感觉更加强烈。

现在我左边是小敏，右边是周姐。睡觉的位置是体现监室地位最直接的表现。无容置疑，我成＂小三＂了。

三零一，是个临时嫌疑犯监室，和隔壁的三零二同属性质，也都归张干部管辖。相比三零二，三零一的风水要好得多，每个月都有几个人能直接放出去。红姐安慰我：

＂我看，下一个出去的就是飞絮了。＂

我刚刚平缓下来的情绪又被提起来，想不激动都难。

小敏在一旁掐指算，说她的律师应该在周一来见她了。随后拿出一张面巾纸给我：

＂找个摄像头的死角，给孩子写封信，只能简短，我想办法带给我的律师。＂

已经十天了，我的案子没有任何消息。天天盼着有干部喊我名字，结果都是失望。

按常规，三零一的人员最多呆到一周就会调到其他监室。因为每个新来的都会第一时间分到三零一或者三零二。

最近据说又在严打，很多提不上桌面的事都上纲上线了。我还算无辜，还有比我更加无语的案例，都被送进来了。以后我会说到的。说这样的案例，是希望大家避免这样的错误，有些错误你根本没意识到，其实已经触犯了法律。严打期间，都会当回事。所以，最近这里每天这里人满为患

我能呆到现在还没调监，是红姐在保我。她对张干部解释，小敏随时会判，判两年以上的人，就算是带班也要调监，然后一个月以后送监狱。小敏的案子成立的话，三、五年是肯定的。留一个可靠的人在这里，减轻的不仅仅是红姐的压力，更给张干部减压。小敏每天要做两个监室的询问笔录和每天学习汇报。这些文字工作理应是张干部的，而现在两个监室里能胜任这样工作的，我是不二人选。

至于其他的小算盘，谁都有个九九，不可言说。

所以，我能在这里一直到我离开，应该是非常幸运的。

拿着监室唯一的一支笔，给孩子写信。

还没动笔，我就哽咽了。

看到大家把注意力转到jc那里了。

有点跑题。

我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大家，进去以后，心理上所承受的摧残是致命的。这已经和送我进来的jc无关了。

我是一个学过心理学的人，这样一次打击自己都很难医治自己的心理打击，何况常人。

这也是为什么进去的人，常常会再进宫。

值得深思。

第二十章

字条写好，我折好，递给小敏。小敏把纸条和一叠手纸卷在一起。面巾纸和手纸一样的材质，放在一起几乎没分别。今天还是周六，离小敏律师来的时间还有两天。真的让人望眼欲穿。

已经是五月九号了，我来这里十三天了。天气越来越热，房顶有两把吊扇，电扇没有开。三米高的地方，有台空调，从来没有开过。十几平米的房间里，二十几号人挤在一起，感觉空气都不够用。

今天气温突然上升，所有人都在喊热。

我拿着我的小空调（一只塑料碗）不停地扇风。烦躁的心情很难平静，也就愈加感到炎热。

突然，对面的未成年监室里传来哭声。这哭声真的很惊悚，不是一个人的哭声，而是一、二十个人同时发出来的。这哭声是那种竭尽全力的哭喊，哭声里夹杂着热啊热啊的喊叫。

很快，头顶的电扇旋转起来。

我们同时站起来，站在栅栏前给对面监室行注目礼。感谢这些孩子为我们争取了一份清凉。

铁环钥匙的声音，叮叮铛铛传来，大家很快散开。

又有新人进来。

这次同时进来两个。

一个是二十多岁，小魏。安徽农村来的，大手大脚，一看就是苦出身的。盗窃罪。自述，冒充尼姑行骗，进一民房化斋未遂，离开。被民房主人报警，说她进去的时候偷走一百元钱。

为了一百元送进来，我不知道是办案人员失职还是小魏嫌我们智商太低故意寒颤我们。

给她做笔录的时候我一再确认她说的金额。

最后彻底无语了。小魏一定是假话，案子另有隐情。

另外一个，小王。二十七岁。敲诈勒索罪。

小王的笔录是红姐做的，很少做笔录的红姐，这次做得想撞墙。笔录做了快三个小时都做不完。这个小王太给力了！

第二十一章

小王是河南人。来自河南农村。我没有诋毁河南人的意思，小王真是河南人。

一进来，就在喊，她租的房子房租要到期了，得想办法通知家人帮她交房租。

红姐问：

＂你一个月房租的房租多少钱？＂

＂三百。＂

＂房间里都有你什么东西？＂

＂被褥，换洗的衣服。＂

＂你敲诈勒索多少金额？＂

＂六万。＂

＂你知道六万会判几年吗？＂

＂不会判的，丨警丨察说，我三天左右就能出去了！＂

我在旁边听了着乐。她们俩继续侃。

＂一万至三万，起步三年，三万以上，三年至十年。＂

＂我没有犯罪，我是为人民服务。＂

＂如果案件成立，你最少在五年左右。几件衣服被褥就不要了。房租还省了。＂

＂不行，我那件牛仔裤就一百多。＂

我开始捂着肚子，疼啊！乐的。

红姐常常说，能进来的人都是社会精英，都是智商高于一般人的。现在，这话成立？

＂说说你的案情吧！＂

＂两年前，我在一家大型超市工作。法资企业。我主要在冷冻肉制品柜台工作。专门包装整只的肉鸡。＂

＂这里工作很累，常常冻得关节疼，我进冷冻房非要穿棉袄才行。每月工资还很少，只有一千五。我给主管提出长工资，他没有答应。我很气愤。＂

＂一天，我发现他们在称重量的时候，电子秤上一直放着一块冰块。无论称哪个包装，冰块都在电子秤上，打出来的标价签就直接贴在包装上。冰块的重量都被计算在包装里了。＂

＂还有，我们会定期把没有卖完的冻产品从超市运回仓库，过期的标价签撕掉，重新打一个标价签再贴上。＂

＂然后呢？＂

＂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男朋友，他就让我辞职了。＂

＂你男朋友挺有正义感的。＂

＂是的。他第二天和我一起去另一家超市，一次买了十只鸡。然后找到冻产品柜台的主管，要求复秤。＂

我愣了，此人还真玩出点高智商了？

红姐也听得有意思了。

＂包装肯定不够份量啊！这个超市的冻产品也是我们公司的柜台，只是不在同一个商场而已。我们说要告到工商去，最后经理出面答应赔偿我们一万元损失。＂

＂你这生财之道不错啊！比原来的工作来钱快多了！＂

＂不是！我们是在为人民服务。替天行道！他们这样欺骗大家，我就要让他们把吃了的吐出来！＂

很多年没有听到＂为人民服务＂这个词组了，现在从这位妹妹口里说出来，感觉真是讽刺！

＂那敲诈金额怎么会变成六万了呢。＂

＂我男朋友说钱太少了，让他出六万，否则我们要到网上曝光。我们把这些鸡都拍了照片。还有录音。那个经理说数额太大，做不了主。得请示总部。说是第二天给我们回话。＂

＂第二天，那个经历给我们电话，要我们去银行门口等。他们取钱给我们，然后要我们把照片和那十只鸡给他们。第二天我们去了。在自动取款机那里。他们给了我们六万，要我打收条，说要回总部报账。我就打了收条。写完了就被按到地上了。原来旁边都是便衣丨警丨察。＂

＂哦，原来他们早就报案了！＂

＂是的。我男朋友现在也不知道关在哪里。昨天被抓的时候他跑，没跑出去。我们是正义的。我们很快就会出去的。来的时候丨警丨察说的。＂

我和红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妹妹。她的案件，我用文字复述出来很简单，而询问的时候，她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每件事、每句话都问了无数次，研究了无数次，反复推敲才理出头绪。

这位妹妹真是极品！现在想起来，不由得想起了一个网络红人：凤姐。

第二天，早点名完了以后，张干部按惯例要和新来的谈话。有时候她会在监室里进行这样的谈话，而不是像我那样被提到办公室去。

于是，张干部站在栅栏外提问，小王就在栅栏里面回答。

我们都很知趣地站到风场上去了。昨天晚上询问的场景再次出现。

一贯脾气温和的张干部的声音越来越大。小王颠三倒四的述说再次让人崩溃！要知道，我们昨天晚上用了三、四个小时才理出头绪，张干部几分钟想问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我在风场偷着乐，心想，张干部听得估计也快崩溃得撞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