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七宝镇,我正在打听那位老中医时,有人喊我。我寻声望去,看见谷枫在朝我招手。我心中一慌,忙装做没听见,快步向前走去。
“阿诺,阿诺。”谷枫加大了嗓门。
我走得飞快。
“阿诺,你给我站住,你这个王八蛋。”谷枫气急败坏了。
我只得站住,谷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你跑什么,我能吃了你啊。”谷枫一拳打在我的胸口。
“啊,不知道你喊我啊。我,我来买药的。”我慌不择言。
我把此行的目的告诉谷枫,谷枫带着我去买了药。我们站在路边说了一下彼此毕业后的事。谷枫告诉我,她不想再考研了,她想出来工作让妈妈过得好一点,但是妈妈非逼着她去考研。现在她在家里复习。
“原来你们家就在这啊,以前倒是没听你说过啊。”我恍然大悟。
“你也没问过我啊”谷枫责怪道“要不然到我们家喝口茶吧。”
我虽然一心想快回去,无奈对谷枫有愧,不好意思太拂她的意,就跟着去了。
以前知道谷枫的家境一般,这个一般也就是上海最底层的生活了。我跟着谷枫七拐八拐地来到一扇门前,一推门发现院子里琳琅满目,什么都有。一位头戴草帽,脸蒙口罩的老太太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手里拿个铁条在翻翻拣拣。
“妈,我同学来玩了。”谷枫冲那大妈叫道。
“阿姨好。”我看她穿着灰布长褂,还以为是老太太呢。
“嗯,你哪的人啊?”谷枫妈妈问。
“苏北的”我回答。
“人倒是不错,可惜是乡下人。”谷枫妈妈说完这句后,就继续埋头扒金子不再理我。
我一股怒气升了起来,拔腿就想往外走。
“妈,你说什么呢?”谷枫一边责怪她妈妈,一边把我往屋里拉。谷枫家的房子就一间,靠门放着一张饭桌,里面一张床再加几个小柜。我一看谷枫家的摆设,刚才的一股怒气不由得消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不屑。我们老家再穷,好歹还有四间高高大大的平房。谷枫这屋子在我们那也就一烧饭的地方而已。
谷枫给我道歉不已,她说这是老一辈人的毛病,另外她父母关系不和,而爸爸刚好也是苏北人。
是啊。上海人的自大那在全国都是有名的,我在上海四年,是深有体会。在他们眼里,只有他们才是社会主义的工人阶级,别的地方全是穷乡僻壤的乡下。有一阶段,他们的自大甚至到了接近“愚昧”的边缘。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上海一度成了各种影片的拍摄基地。上海人沾沾自喜,还以为自己在各方面都出类拔萃,连影视也能象美国的好莱坞一样拔得头筹。而事实上那是因为上海的基础设施缺乏投入、建筑老旧,很是适合怀旧电影的拍摄。
上海人的自大排外倾向想必很多人都领教过。这个就连我们的前国家主席江泽民同志都深有感触。在《江泽民》传中,库恩先生说年轻的江泽民同志刚到上海工作的时候,很是担心自己因一口杨州话受到歧视从而影响工作。所以他工作努力、任劳任怨,凡事身先士卒。而当时他所接触的人对其地域歧视那是明白地写在脸上的。而后当了国家主席,他老人家常自得于自己的杨州话,而上海人又反过来大言不惭地说上海出了个国家主席。当然了这又当别论。如此联想下,连江主席都敢歧视的上海人,还有哪个地方的人又能放在他们眼里小憩一会?那圣洁虔诚的目光,就更是镜花水月。
说起来上海的历史满打满算不过二百年。而开埠的原因提起来颇为丢我们堂堂**上国的脸,更不用说自诩为**金字塔顶尖上的上海人了。但这又确实是一段不能为人所忽视的历史。事实上大家包括上海人都知道那是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所带来的产物。幸亏上海得地理、政策的便宜,经济上渐渐步入了正轨,要不然八成要象澳门那样被人说成是个怪胎。
早些年头上海租界林立、洋人横行。他们在中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对中国人也就是当时的老上海人随意打骂侮辱。那时多数的上海人可比现在深知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他们非但更加讨好洋人,而且还都打着狐假虎威的主意,都在想着借洋人的鸡毛当恐吓国人的令箭。当时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黄金荣知道不?他在黑道一度呼风唤雨,扮演着地下皇帝的角色。而这种非池中物的金鳞在白道上的头衔却仅仅是个法租界的小小探长。而就这小探长当时还一堆风云人物认为奇货可居,都想坐上那小小的太师椅过把干瘾。这个中原因自然是当时的中国政府太弱,而务实的上海人当然不会错过类似的机会了。
但是毕竟象黄那样有几把刷子能做狐狸的人太少,而多数只能做做野兔灰猪什么的就是大上海的底层人民。这些无奈的底层人民虽学到了韩信钻裤裆的大丈夫哲学,却学不来韩信那份容天下的气量。他们前头受了洋人的气,后头就向远来讨口饭吃的外地人耍起了地主的无上威仪。中国人一向被以“人多就是虫”来指责不团结,而上海人则在这点上用事实做出了很好的反击表率。他们惊人一致地以歧视外地人来发泄心中的怨气。
外地来上海滩想捡几个贝壳的人,因人生地不熟难免在初期要比上海原住居民过得艰难。他们一方面在物质上为了能让自己看见第二天早上的太阳而忙死累活,另一方面在精神上又备受上海原住民的歧视打击。最后,忍受不了歧视或者捡不到贝壳的人另寻海滩,而经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在滩涂立住脚的人,又学起了曾高高在上的上海原住居民。这时他们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象个上海人,于是绝地反击的时候到了。他们不但忘本丢源,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歧视后来的外地人。几十年所受的压抑,他们的歧视力度让他们的前辈都目瞪口呆,歧视的广度更是让那些始作涌者们望尘莫及。如此周而复始,一波强似一波的歧视浪潮铺天盖地而来,及至今日,就成了上海的唯我独尊。
上海人的自大还不是对什么都狂妄地自大,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势力。当他们看见来自外地的人,首先要亮明身份表明自己的出身高贵。其就象魏晋时的门阀之见,只要身为士族哪怕就是个寒门也照样对寒族出身的皇帝保持着血统的优势。而当他们看见来自异国的人,哪怕对方就是个乞丐,他也要当个落魄皇帝一样供着。他们就想着这落魄的人一朝咸鱼翻身也能带他们到大海里畅游一下,可别老是象泥鳅一样总在滩涂里捉迷藏。
象谷枫妈妈这种人的观念根深蒂固,和她生气犯不着,就让她多在井里待几天吧。由于受了奚落,我对谷枫妈妈多少就有些不敬,虽然我尽力不表现出来。
又和谷枫闲扯了一会后,我就起身告辞。
我穿过院子的时候,谷枫妈妈就当刮过一阵风,脸都没抬一下。在门口,谷枫拉着我的手说:“阿诺,加油啊。你文笔不错,别老在那搬砖。”
我心里冷笑一声,这年头文笔好的人比大学生还多,网络论坛社区什么的高手如云,要指着这个来吃饭,中国就不用搞计划生育了,早就要饿死一半人。
“阿诺”谷枫的声音突然小了许多。
“什么?”我没好气地问道。
“有空就来看看我。”谷枫的声音小到象花开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给老王熬中药,帮他擦洗身子,换洗一下被褥。熬中药不是难事,就是守着而已,洗洗弄弄对我却不是个轻松活。但是,没办法,生存就这样,由不得你挑三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