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北京,华彧都没有再和周彦博联系,周彦博也是,两个人都在躲,躲着对方,却更像是躲着自己。
到北京,华彧竟然把周彦博的号码都删了,这样,就可以不联系他了。
直到有一天上课时,华彧的电话突然响起,没有名字,但是周彦博的号码华彧怎么会记不住?她毫不犹豫地按了电话,却客套地回了信息:对不起,在上课,一会回您。没有暧昧,甚至没有称谓,很简单的回复,因为她没有想好怎么说。
下了课,华彧还是有些耐不住性子地回电话:喂,您好!电话那头熟悉而温暖的声音响起:华彧,我是周彦博。很见外的介绍,没有自称伯伯,没有直接说我,而是全名,他,大概也放开了吧。华彧心下竟然有些失落感。
听着他温和的语气,华彧却觉得鼻子发酸,久久不说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焦急了:华彧,有没有在听?喂?竟然都不叫丫头,直接呼全名,记得小时候他都只叫“彧彧”,华彧不禁自嘲起来,眼泪也不争气地掉下来,但是她知道自己要忍住。于是,依旧很客气地回道:周老师,有事您说,我在听。
华彧内心开始佩服起周彦博,他可以语气、声调完全不变化地说着:是这样的,我来北京出差,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语气生分,这个男子,原本就是走仕途的人,哪里会像自己这样,放不下,想不开。
华彧知道周彦博的意思,他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显然不是来出差的,或许是有别的计划吧:对不起,学校最近活动很多,怕是很忙,所以没有时间了,回去再说吧!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语气显然比先前更加低沉了:那,好吧,我在北京四天,如果有时间,记得给我电话,我来接你。
语气十分生疏,华彧突然好奇,从何时开始,他们两个之间都需要这样了,想来,也是可笑的。
周彦博不挂电话,像是等着华彧先挂。华彧却也不挂电话,就这样,电话又通了一分钟,周彦博终于还是说:丫头,别犟了好么,我想你了。
华彧在这一边再也忍不住,在电话里轻轻抽泣起来,周彦博听着有些着急了:丫头,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要不我现在就过来?
华彧停住抽泣:不,不用,就这样了,周老师,再见。立马挂了电话。她却在电话这一头,倚在墙角哭了很久很久,眼前浮现出很多以往的事。
小学的时候,在口语比赛现场,华彧觉得自己表现的很不好。出了礼堂,就在礼堂外哭着,周彦博刚好过来,他是评委,却不避嫌。见到华彧,并没有多问,只是陪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她哭,不带猥琐地拍她的头,轻声安慰她、逗她开心。
有一次,华彧跟着妈妈去教育局,偷偷地遛到了一间电脑室玩。没想到,一会管理员来了,见到她准备开始责备,华彧也倔强,便开始争吵。周彦博恰好路过,进来就替她解围,周彦博说华彧是他的侄女。这样的说法,又不让华彧的爸爸妈妈丢面子,又替她解了围。
还有一次,华彧跟着妈妈去教育局批卷子,闲着无聊就出来瞎逛。周彦博巡逻完看到她,问她想不想吃冰淇淋,华彧也懂规矩,直说不需要,谢谢。周彦博笑着看她,一把抱起她就带她去吃冰淇淋、逗她开心,陪她过了一下午。
还有一次,教育局和一些学校的老师一起出去玩,华彧也跟着出去,下坡时跑的太急,不小心摔倒了,把膝盖摔伤了。周彦博便和华彧的爸爸轮流抱她,华彧不停地哭,周彦博柔声说:不哭,不哭,彧彧乖……
还有……
原来,她只是忘不掉。
过了一个多小时,华彧已经在教室自习了一会,突然又接到周彦博的短信:我在你们学校大门口,方便来看我一眼么?如果有事,我可以等你,一眼就好。周彦博。
华彧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答应见他么,万一控制不住情绪怎么办?推说一直有事么,至于要到这个地步么?无论如何,他都是叔伯辈的人,尊重还是不该缺的。
华彧决定不回短信,直接快步走到大门。华彧发现周彦博并没有让司机开过来,而是自己亲自开车过来的。他就站在车外,依旧是西装笔挺。藏青色的西服,浅蓝色的衬衣配上一条红蓝相间的领带,脚上依旧是锃亮的皮鞋,这身装扮显得很年轻。华彧有些惊奇:难道如果自己不来,他就要站上几个小时?或者,他早就算准了她会来的。周彦博看到华彧,并没有上来迎,而是绕过车头为她开了副驾驶的门,华彧却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到周彦博的面前,礼貌性地笑了笑,没有语气地对他说:您回去吧,谢谢您来看我。
周彦博万万没有想到华彧来是对他说这样的话,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失望,但是很快被一贯温柔的目光所代替:噢,好,彧彧,那,我在北京四天,周日晚上的飞机回去,这几天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周彦博转身上车,华彧帮他关好了副驾驶的门,对他挥挥手,脸上挂着笑容。在风中,华彧穿着大衣,衣服的下摆随风起舞,头发被吹得凌乱,显得带些仓促的闪躲。她目送他离开,不发一言。
此时的北京,虽然早已开春,却依旧是一派北国的冬日光景,草木都是灰黄色,也没有春到的气象。正像是华彧此时的心情,明明等到了自己一直在想的人,却,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回到宾馆,周彦博只是觉得乏了,然而晚上却还有饭局,原本是推了的,现在又突然决定去了。他早已不是要战战兢兢想着升官发财的年纪了,谨慎了大半辈子,终于不用再装了。
晚饭时,他依旧不喝酒,这么多年,习惯已渐成。年轻时,喝酒豪气,应酬之时,无人不知他的酒量和大名,如今,再也不会了。除非……
突然想到华彧,她高考录取请客那次是七、八多年来他唯一一次喝酒,还是满杯的红酒一饮而尽,为她么?不知道,或许心里对她,一直都是有些特别的,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个他许久见不到时还要常常打听其境况的孩子。
第三天,老朋友聚会,周彦博却喝酒了,或许是因为要离开北京了,心里莫名地无比惆怅。那个女孩,真的没有联系他,哪怕是一个短信都没有,白酒,过八两,大家都说年轻时的他又回来了,豪气,胆气。
然而刚到宾馆,却已吐得不省人事。秘书问周彦博要不要去医院,他摆摆手,进了房间,一下子栽倒在床上。直板的手机,放在口袋里压在床上,莫名奇妙拨到了华彧的电话。她有些犹豫地接起电话:喂,电话另一头却只有他沉重依稀的呼吸声,她说道:周老师?喂?喂?她只当手机坏了,挂了之后重新打过去。他迷迷糊糊,她便一直拨,三四次后他接了电话,未曾细看,只是接起:喂,您好,请问哪位?依旧不忘官腔。
华彧本就为周彦博一句“哪位”很惊讶,又听出周彦博的舌头很大,想必是喝高了:周老师,我是华彧。您没事吧?他一下子有些清醒了:华彧?这…么…晚…,还没……休息啊,啊。
她突然有些担心:您在哪?身边还有别人么?
周彦博觉得声音很依稀:我在宾馆啊。她越听越着急:哪个宾馆?一连问了好几遍,那边才传来声音:友谊宾馆。趁着宿舍还没有熄灯,华彧丝毫没有犹豫地带上包冲出了宿舍,心里从来都没有这样着急过。他怎么会喝酒呢?他不是早就不沾酒了么,怎么会,还喝这么多?
打车到了友谊宾馆门口,华彧再次给周彦博打电话,许是过了一个多小时的缘故,周彦博清醒了一些,华彧强作镇定地说:我在大门口了,你在哪一幢楼?
周彦博告诉华彧楼号,又说要来接她,语无伦次,舌头大得离谱,华彧只好先去了周彦博说的楼,服务台不肯提供信息,她就又拨通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