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见老王背了行李出门，多猜到他又犯了邪劲，于是就笑骂：“老兔崽子，日你老娘，又发那门子邪呢你？”老王嘿嘿一乐，叭地行个军礼，说是要找毛主席给评评理去……自此，老王便开始孤魂野鬼般四乡游荡。忽尔提个铜锣敲敲打打，帮乡上宣传计划生育；忽尔又臂缠红箍，做税务人员模样儿，在公路上拉一根绳子，拦截过往车辆。还别说，老王其实并不笨。他只拦截轿车。因为他知道轿车里坐的多是当官儿的。拦住那些当官儿的，他就掏出军功章，扯开上衣，让那些领导看他一身弹痕累累人伤疤，并哭诉村支书如何如何黑了他的钱粮，甚至哭嚎倒地，要死要活，坚持要让人开车送他去找毛主席——是时，领袖早已去逝多年。轿车里的领导因此知道老王脑子肯定有毛病。有那聪明的，或因急着赶路，或因别的原故，就会掏出些钱来给老王，甚或还会说上一句：“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让我带给您的，主席太忙，老同志您就别给他老人家添乱了，好么？”
老王既有了钱，也就不怎么想见主席了。他开始纵酒。从年青时他就爱这一口，几十年来，他几乎就是被酒精泡着。醉了，他偶尔就会买些糖，分给一群孩子，说是：“吃吧，吃吧，这是毛主席给咱们买的……”一群孩得了糖，自然很听老王的话。老王开心以极，挥舞着手臂，教一群娃娃高唱：大刀向鬼了们头上劈去……毛主席像太阳……
那一日，老王又在公路上扯起了红线。这时来了一辆警车，好像是县交通大队的。几个丨警丨察因为年青，或者当时也喝了点酒，脾气便燥，出手也就不分轻重。而老王却不知道警车原是不能拦的，结果几个年青人下来，把老王好一顿臭揍……打得老王屁滚尿流，连滚带爬逃回家，好些日子再不敢出门，只是反复念道一句话：“不好了，不好了，国民党又杀回来了，要变天了，要变天了！”也难怪老王会那么想，因为当时正赶上三军以及武警换装，一律换成了大盖帽儿。而老王当年生擒的国民党上尉军官，依稀就是类似打扮，类似神气，兼之老王原本脑子就不清楚，又挨了臭揍，当然也就越发糊涂了！
就那样一连在家里躲了多日，之后，老王开始找一把鬼头刀。找着了，磨刀霍霍，磨得雪亮，拴上了红缨，然后，老王就登了梯子威风凛凛爬上了自家屋顶，扯开喉咙开始疯狂叫嚣。乡亲们见他那副形状，知道他又发了呆痴，便围拢来看热闹。老王则开始训话：“同志们，乡亲们，老少爷们儿、叔叔大嫂大妹子们，国民党又杀回来啦，我们要誓死捍卫我们的红色政权，我们要把老蒋赶回台湾去”……
——房下众乡亲就笑，以为老王中邪了！老王则继续训话：“不要笑，不许笑，弟兄姐妹们，同胞们，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现在我是你们的领导，咱们要成立一支大刀队，我来做你们的大队长，你们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向右转，齐步走”——老王走了几步，站在了房檐上，抻了脖子向下望望。人们以为他是要顺着梯子下来了，哪知老王这时却忽然把胸脯一挺，扬声说道：“我要让你们看看，我是毛主席——我会飞！”说罢纵身一跳，腿就断了！
老王断了腿，小王来了精神，逢人就讲：“看到了吧，这就是报应。他勒死了我的狗，我的狗阴魂不散，已经附在他身上了”——为了让人们相信他的话有道理，小王特别提示众人：“你们好好看看我大哥那双眼睛，是不是与我死去的那只狗一模一样？没错吧，我那只狗显灵了，我那只狗来向他索命了……”众人一想，不觉间也有几分诧异，因为老王从屋顶飞下时的那种眼神，的确与那只狗儿是有些相似的，不觉心生一股寒意！而小王，却更乐，竟引用了陈毅无帅那句明言，嘿嘿一乐：“是了吧，我早就说过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是了吧，他杀死我的狗儿，他就不得好死！”
因为老王断了腿，小王便认为老王从此再不是他们的对手，气焰越来越嚣张，便有胆量编派出老王更多坏话——
“我大哥那人，你们别以为他是英雄。他才不是呢。他是放屁扭腰——赶寸了。跟你们明说吧，当年炸鬼子的炮楼，咱们的人组成敢死队，十几个人拎了丨炸丨药包往前冲，都没冲上去，就牺牲了。我大哥当时也在其中，不过他胆小，吓尿了裤子，直往后缩……真的，我不骗你们，当时连长命令他冲上去，军令如山，你们知道吧，战场上不服从命令，临阵脱逃，就要枪毙。我大哥只好硬着头皮，浑身哆索着向前爬，爬不多远，一发炮弹打来，吓得他一个跟头翻进了沟里。当时是冬天，都穿着棉袄，知道吧，棉袄一沾水就能禁得住子丨弹丨，所以他才打着颤儿爬到了炮楼底下，塞进一捆手榴弹，侥幸赖上了个英雄……”
“咳，他那人从小就缺心眼儿，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年青的时候，有一把子浑障力气，你们是知道的，我们王家的三星炮锤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最有名气。但我们家的规矩却是传长不传幼——我爹也是死心眼儿，你们说我哥那样一个浑人，他能学会吗？他跟本就学不会，可我爹就乐意传他，费了老牛鼻子的劲，才教会了他三招儿！结果你们猜怎么样，那一年他挑着一担大粪在路上走，对面过来个骑驴的。听说是南北大侠杜心武的弟子，要找我爹印证武学的。可我哥担着一担粪，横竖就是给人闪不开道儿。那骑驴的就恼了，以为他是故意的，下得驴来，把他好一顿臭揍，吓得他扔下扁担就往家跑，可把我爹气坏了，问他：‘老子教你的功夫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忘了使了，说完又去追那个骑驴的，还算不赖，真就给他追上了，反过来又把那骑驴的揍了个半死……”
“还有，刚从部队回来那会儿，他整天赖在地主婆子张寡妇家，哪里还有一点党性和觉悟？若不是那样儿，兴许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兴许就当大官儿就当军委主席了。可他却偏不，却偏偏为了一个小寡妇不肯回部队，唉，没法说，没法说，他天生就是个浑蛋，我就没见过像他那么浑那么不知轻重深浅的……”
“还有那年，他牙疼，要拔牙，老孬头却不让他看医生，骗他说：只要把一根细铁丝一头儿拴在门鼻上，一头系牙上，之后念几遍牙疼咒，再骂一声：‘妈的我让你疼，’抬腿狠往门上踹一脚，牙疼就能好，既不用看医生，省下的钱还可以多打一壶酒——结果怎么样，他就信了老孬头的，真就那么做了，结果一脚下去，牙是掉了，腮帮子也脱了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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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重新看，到 这儿还是笑喷了，以前穷，邻家的酒鬼真是这么拔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