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今天对梦清说，我之所以不像以前那个我，都是因为芳芳。她一定不信。其实这又最容易理解。

或许是兴趣使然，当我对一种事物热烈的炽爱时，我从来都是埋在心里。甚至当别人无意中提起，我都会感到秘密戳破的惶恐。譬如，你提到我暗恋女生的名字。譬如，我想在外公家多待一会儿，我妈妈问：“你要不要走？”我会一言不发，不置可否，无论我多么想留下来。

那个时候，我青春懵懂，无比渴望女人，这又使我惧怕女人，尤其是我喜欢的女人。正是芳芳的出现，起先我并不爱她，甚至不具备特别的好感。这么着，一点一滴的喜欢上了。她解决了我青春的困惑，使我对女人不再躲避。

况且我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要接触各式各样的人，又怎么好固守陈规呢。

吃完西餐，我看看表，忙说会回去看案卷。

梦清说，你接了我的案子，怎么可以再看别人的，还是研究研究我的问题吧。

我说，你的事情不忙，明天再议不迟，可我下午实在抽不出身来。

梦清笑了，说，谅你也不敢耍我。

我们出了餐厅，一直走到事务所的门前。梦清跟我挥手作别，进了她专属的纯白色奥迪A4。我才知道这辆漂亮的二奶车竟是她的，心里的优越感一下无存。

我现在正接手的是一宗物权纠纷案，本来我明天还要去那个什么灵泉镇取证的。

案情是这么回事，我的当事人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先生，叫萧铁然。他有一副古画，说是明朝什么道济和尚流传下来，值老大钱。我没有研究。

前不久，一位叫薛萍的女人状告萧老先生，说这副古画是她家的传家之宝，被那个无耻可恶的萧某人用极其卑劣的手段夺去，并强调手里握有确凿证据。

她手里有什么证据，我不得而知，本来我并不打算接这个案子，因为瞧着心慌。不过老先生给的诉讼费用不低，我无法拒绝。

我与老先生有多次沟通，要他务必详尽告知。当然，我本人对先生你是绝对信任的。

详谈多次，我终于略知始末。

萧老先生父亲是国民党军官，49年去了台湾，再也没有回来。母亲死于三年自然灾害。老先生从小受尽嘲讽，自母亲死后，便飘然而去，其实与行乞无异。当然，他身上还带着一副家传的古画，这是毋庸置疑的。

老先生来到一个叫什么灵泉镇的地方住了下来，靠出卖劳力为生。有一天，他正在扛树，突然有三五个汉子把他给五花大绑捆起来，缘由是人民怀疑他是国民党潜伏的特务。后来总算搞清楚了，原来不是特务！是真正反动派的犬子，更是地主阶级，资产阶级的走狗。

从此，老先生的日子不自在了，感慨天大地大，无处为家。

就在这人人都对他鄙夷的时候，镇上第一才子黄雪芹要将自己17岁的女儿——灵泉镇公认的第一美人——黄淑英，嫁给他。

据老先生慨然而叹的描述，淑英小姐的美貌已超过了古代的四大美人。

这让人无法理解，整个灵泉镇顿时炸开了锅。

婚事如此举行，新婚燕尔，无比甜蜜。黄雪芹学问高，面子足，人们对这位逃难来的外乡人也要高看一眼了。虽然背地里可能会嘲讽咒骂的更甚。

很多人失去了梦中情人，而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他们的梦中情人——淑英，在婚后的第五十九天夜里，突然无故丧命，胸前被捅了一刀。而她的新婚丈夫，早已不知所终。

事情便是这么个事情，老先生每每讲到淑英姑娘遇害，总要垂泪不止。

我总要疑惑的问：“那么，淑英姑娘是被谁害死的。”

老先生总是悲痛而又坚决的说：“关于一个父亲的名誉，我不便说。”

我就不解了，一个父亲何以要害死自己的子女，不符合逻辑，这不符合人情。我晓之以情，动之以义，说现在时期非常，先生你可务必要据实以告，不然，我们可就被动了。

老先生终于说：“黄雪芹是国民党反动派潜伏的特务。”

我恍然有悟，狐疑的说：“先生你的意思是？”

老先生面容悲愤，几乎咬着牙齿说：“他想把我的画偷送去台湾。唉，早知道如此，我给了他便是，那样淑英也就不会死了。”说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低头痛哭。

我大概了解了事物的轮廓，可是总觉得他笑容显得不那么真诚，这让我痛苦。要知道，一个律师的最大痛苦，便是知道他的当事人是有罪的。而为了五斗米，我却不得不昧着良心去为他辩护。

原本明天要去灵泉镇，出了梦清这么一档子事，怕是去不成了。

我叫来小成，说：“这个案卷你看过吧，你明天去趟灵泉镇。”我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在桌上奋笔疾书。写好交给他，说：“这几点要义，你务必弄清。”

小成连连点头说是。

我推推手，“去吧，回去收拾好行礼，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他应了是，转身要去。我补充道：“公费嘛，自然是报销了，中途遇到新情况，不必拘泥，大可以向我请示。”

小成是我的助手，中国政法大学毕业，他倒像是莲藕，出淤泥而不染，没有名大惯具的骄纵习气。看上去人也踏实，想来能为我分忧。我骂过他很多次，他从没有回嘴，这点我有些快意的失望。骂人从不是我的本意，只因被人骂惯了，现在苦媳妇熬成婆婆，自然要将这恶俗流传下去。这心理好比穷人坐上了富人的镀金马桶，觉得如果不多拉一些，就吃亏了。

下午的时光不知怎样度过，我继续处理着报表，等完毕时，窗外的阳光已变得温柔。我扭了扭沉酸的脖子，双手向两旁伸展，嘴里长长吐出一个‘啊’字，只觉全身的疲惫如江河入海般宣泄而去。

这时候，戚颜进来了，她问叶律师需要订餐，麦当劳还是肯德基？

叶律师当然是我了，我说：“你真当我是劳模啊，下班后自然要去吃大餐。”我努努嘴，站起来，要出去。

戚颜眼里光华流转的说：“吃大餐有没有我的份。”

我扭开门，回头笑说：“请客的东道主是个大色鬼。哈哈，下去后别忘了锁门。

大色鬼是真的，戚颜是烈性女子，至少从目前的表现来看，她必定要悍守贞洁。当然，我并不确定他是否是处丨女丨。她是我的助理，具体来说应该是生活助理，因为她的法盲。她是本地人，具有本地人优越感。虽然她总是笑意盈盈，但我知道她脾气不是一般的坏。那一次，我不知道说了她什么，她当时没有反驳我，但是在随后的三天，我吃尽了她的脸色。还是我主动示好，她才半推半就。我缺乏耐心，知道她这样的女人最做不得女朋友，只好将对她的三分心头的好感压制到肚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