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小四川印的名片是黑色的，字是白色的，看上去很有艺术感。他终日挎着一个皮包，戴一幅墨镜，像守猎一样蹲在医院门口，看到救护车进来，就奋不顾身的冲过去，一边递名片一边说，我是寝园有限公司的，不知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医生护士以为来人是做义工的，说您真热心，快帮忙把人抬到手术室。小四川二话不说，抡起担架就往手术室跑。这样的事情干过几次以后，效果不是很明显，一般情况下，他向患者家属说明来意后，患者家属都会顺手抡起一个扫帚，将他追出好几百米远。只有一次，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给他卧床多年的爹询了个价。只是询价，最终因房地产价格有泡沫未能成交。

在寝园公司上班的两个月，小四川没有忽悠到一个客户，反倒是自己把自己忽悠了一次。从江西过来的一个大爷，被车撞飞了十多米。因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正巧医院血库告急，小四川看着老头悲天怆地的家人，内心挣扎了许久，救？还是不救？救，将少一个潜在客户，不救，良心又不允许。最后，良心战胜了业务提成，小四川把袖口往上一捋，对医生喊到：“血，我这有。”

抽了血的房地产销售员小四川无精打彩地回到公司，寝园的项目主管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四川，最终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这个经验丰富的项目主管显然是受到了意外打击，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这世界上还有此等傻B。

项目主管说：“从明天请，不要来上班了。”

小四川说：“哦。”

小四川走出寝园公司大门，骂了一句改变他人生命运的粗话：“老子他妈的去死，也不给这帮狗娘养的打工了。”

接照一般的罗辑，不打工就没有钱，没有钱就得挨饿，挨坏了就得死。小四川不想死，他决不再打工，就是为了更有尊严的活着。

小四川刚被职介所骗过，经验是现成的。他如法炮制地在骗他的职介所边上租了一间门面，跟职介所的先生小姐们做起了同行。

他找到第一家工厂的保安队长，开出了丰厚的条件，保安队长心满意足地答应他，凡是小四川公司介绍来的应聘者，都以人事在开会为由不让进门，反正打发一个人，保安收五块钱；他又找到第二家磨了六天砂轮的小工厂，给厂长塞了三百元的红包，厂长很得意，自己开除的员工挺有出息，当即表示，有多少人收多少人，反正干满六天，一律开除，过不了试用期，工资全省了；最后他给寝园的项目主管打了一个电话，男扮女声说，“先生，您好，我这里是良民职业介绍所，请问贵司还招业务员吗？”

小四川像东莞所有开职介所的坏蛋一样，以高薪工作为诱饵，以坑蒙拐骗为手段，以死不要脸为原则，一个月不到，就骗了广大求职者两万大洋，相当于一个高级白领一年的收入。

1997年的东莞，真正用良知做职业中介的少之又少，黑职介像性病患者跨下的一颗颗毒瘤布满了所有镇街。骗子多了，傻子明显不够用，黑中介之间竟争相当激烈，为了抢夺市场，他们会派人上街散发印满各种虚假招聘的彩色传单。只要背着包的单身男人，看上去很好欺负，他们就会主动出击，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后是死缠乱打，威逼利诱，严重的甚至拳脚相向。

黑职介的火爆与东莞无数的黑工厂有着必然关联，那些条件恶劣，工资低廉的无良企业，常年四季缺工。这为黑中介的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前者以后者为平台，使尽浑身解数收刮民脂民膏，后者以前者为工具，肮脏地榨取工人身上的每一滴血汗。

促使小四川离开职介市场的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来自河南开封的女孩王芳，在被小四川的良民职介所骗光了身上仅有的一百块钱后，以极端的方式，跑到高速公路上裸奔，最后从12米高的高架桥上跳了下来，结束了自己年仅19岁的青春华年。

两千年，随着新世纪的钟声敲响，小四川洗心革面，退出黑心烂肝的杂乱无序的职介市场，向商界进军。他在工业区里瞄准了一栋闲置的三层厂房，全面装修后对外招商。靠收取商户的进场费，铺租费，管理费和押金，一次性收回了投资成本，还猛赚了一百多万。做商场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只要铺位租出去，风险自然就转嫁给了各个商户。就算商场开业后马上倒闭，老板也能捞个盆满钵满。

依照此法，小四川三年间在东莞各镇区先后开了八家商场，累积原始资本上千万。2003年，小四川游流勇退，转让了所有商场，成立了“小四川集团有限公司”，从实体经济转向资本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