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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四川，我原本准备就此打住的，既然无意中又一次说到了东莞的暂住证和出租屋，那么，再多浪费一些口舌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浪费的口舌能清晰地还原一段滑稽的历史。

小四川离开治安队后，我把他请我的花生粥连本带利还给了他。他一边喝得嗖嗖作响，一边把大颗大颗的眼泪往碗里滴，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我狠狠地瞪了小四川一眼，说咱们都是男人，不兴这个。小四川瘪着嘴，倏地一下站起来，捋起衬衣，露出一片伤痕累累的背景给我。那一瞬间，一万种情景在我眼前忽闪忽现。

我懂。我都懂。我怎么能不懂呢？

小四川走的每一步，都是我曾经走过的。和他一样，我也曾是东莞盲流大军中的一员，也曾经历过锁门的日子。是的。锁门。必须锁门。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呢？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你从那个时代走来，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觉得奇怪，而是像十年后发迹的小四川集团老总一样，给我一个结实的拥抱，然后轻轻地道一声：兄弟，这些年过得好吗？

那年月，作为遵纪守法的中国公民，我每晚都请求隔壁左右的邻居们，把我锁在小小暗暗的房间里，锁住了身体，就锁住了幸福，锁住了安全感。不同的是，帮我锁门的不是容易出事的花季少女，而是一对来自安徽的夫妇，还带着一个孩子。

午夜十二点，安徽夫妇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正在激烈的嘿休，我躲在挂了锁的出屋房里，穿着丨内丨裤，打着赤脚，耳根紧贴墙壁，聚精会神的听着来自一墙之隔的每一次喘息，任由下面的伙计无法无天的自由顶起。我听见隔壁的老实男人越战越勇，我听见隔壁的保守女人越来越荡，我听见了她在叫喊，那叫喊起先是温柔的，细腻的，清脆了，嘹亮的，富有想象和美感的，继而是放肆的，急切的，轰隆隆的，像一队摩托车在加油奔跑。我听到男人说，快，要查房了。

查房？我心里一惊，原来不是女人到了高丨潮丨，而是我太投入了，把两种自然界的声音搞混淆了。我迅速地躲到门后，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听着窗外的一切动响。

一队摩托车由远而近，灯光穿过没有窗帘的窗户射在我的没有纹帐的铁架床上。

“啪啪。”“啪啪。”“治安队。”“开门。”“查房。”“暂住证。”“身份证。”“厂牌。”各种喧嚣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我听到有人在摸我铁门上的铜锁，粗暴地说了一声“叼盔老谋”。他老谋的余音就在我耳边，距离我不到十厘米。我听到有人在拍安徽夫妇的门，孩子在大声哭，我听到隔壁的妇人在和治安员争辩，看来她还不懂这里的规矩，她说，“我是刚来的，带孩子过来看老公的。”

治安员1说：“火车票。拿出来。”

妇人说：“我是坐汽车来的。”

治安员2说：“汽车票不行，火车票三天有效。”

妇人哭着腔调说：“你们行行好行不行，我明天就带孩子回安徽。”

治安员3说：“不行，带走。”

我始终没有听见安徽男人的声音，他老实，本分，却不失聪明，他知道，一切抗争都没有意义，在这个城市里，只有暂住证，才是王道和真理。

男人在附近一家港资企业打工，有暂住证。男人的女人为了省下两百块钱，一直舍不得办暂住证，现在，男人的女人就要被带走，孩子受了惊吓，哭声越来越大。我躲着门后，揣测男人此刻的心情，假设我是这个女人的男人，我将如何抗争。也许男人已经麻木了。在铜墙铁壁的现实面前，他只是一个屁民，也许屁民都算不上，只能算是这个时代遗落的龟儿子。可是，这个龟儿子，十分钟前，还在和老婆热火朝天地嘿休，他们的被窝窝，一定还是散发着热呼呼的味道。

我听到了治安员推搡女人的声音，我听到了女人尖叫的声音，我也终于听到了安徽男人的声音，他说：“抓我吧，把我的女人留下，孩子需要妈。”这是安徽男人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把周围的治安员难住了。他们不知道，放掉一个没有暂住证的女人，抓走一个有暂住证的男人到底合不合法。治安员4用生硬难懂的广东话对对讲机喊了几句，大概是得到了答复，对安徽男人吼道：“上车，老实点。”

少倾，一队摩托车带着安徽男人和从其它出租屋里抓来的男男女女绝尘而去。喧嚣的夜晚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隔壁的女人一边抽泣，一边抱着孩子唱催眠曲：哦我窝，哦我窝，宝贝困瞌瞌哦我窝，哦我窝，哦我窝，宝贝困瞌瞌哦我窝。。。。。

半个月后，我找到马成功，结束了出租屋生涯，顺利进入基霸公司。搬离出租屋时，我没来由地在房间里伫立了很久，不知为什么，一种不忍离去的感觉攥住了我。我重新扫了一眼墙上五花百门的姓名和电话号码，这间小小暗暗的出租屋里，到底有多少流浪者曾在此驻足？又发生过怎样的人间悲剧和喜剧？我不得而知，我唯一能做的，是像先来者一样，用粉笔在墙上公整地写下我的信息：姓名，乔八。籍贯，湖北。电话：7654321。

我眼前闪过的情景得到了小四川严重共鸣，他放下捋起的衬衣，一言不发的又喝了一碗花生粥。那个下午，小四川一共喝了八碗花生粥，那时花生粥便宜，一块钱一碗，八块钱。兄弟伙本不谈钱，谈钱就生疏了。小四川偏偏要为难我，他喝完粥，向我身出两个指头：“乔课，借我两百。”

我听到小四川要借钱头就大了，像闯到了马蜂窝。这事确实不太好办，借吧，他一个无业游名，工作没有着落，几时还得起，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借吧，人家都落到了这地步，又跟你共鸣了，谁没有个为难的时候？扶贫帮困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哩，小四川又说道：“乔课你放心，只要我小四川还有一口气，一定还你。”

我是一个坏得不够彻底的男人，听小四川说得这么忠肝义胆，头脑一热不，当即把口袋里仅剩的190块掏出来，爽快地交给了小四川。交给他不到一秒我就后悔了，万一他一去不返咋办呢？这年头，人心不古啊。赶紧想办法挽回损失吧，少亏一点是一点。我对小四川说：“天气寒了，我把钱全部借给你了，你能不能再借点给我，我想买床被子。”

（什么时候能写完这个故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大家顶贴给我带来的压力，是显而易见的。我需要这种压力。这将毫无疑问地加快更新速度。我也争取不记流水账，把故事讲好，谢谢大家的支持，用一个网友的话说，好女要挺，好贴要顶，就让那个天天给我发站内短信销售顶贴机的朋友，歇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