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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桑不是人。是神。

这话是梁上君说的。梁上君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与神为伍的兴奋表情，相反，他说得很淡定，很从容，波澜不惊。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把这个神当了多大一回事儿。只有林桑知道，他不服输的精神已经彻底绑架了梁上君。现在，梁上君对他有了新的认知，他重新掌握了话语权，该是他说话的时候到了。

林桑说：“基霸电子，要全盘整改，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本多公司的复查。”

这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也是一个花钱的买卖，梁上君很怕林桑来这一招。既然是神的旨意，他怕也没用，订单是林桑拉来的，虽然八字还没有一撇，但不坚定迈出这一步，那一撇就永远也画不出。梁上君悄悄问林桑：“你有几成把握？”

林桑说：“我没有把握。”

梁上君皱了皱眉头，整了整头上的鸭舌帽，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平静地对林桑说：“那你就看着办吧。”

这就算是梁上君给林桑交底了，林桑静静地听着，心里一片茫然。工厂到底该怎样整改，整改到什么程度，先期投入多少资金，什么时候能收回成本，其实林桑心里也没有谱。东莞有一万多家工厂，他得先看看那些知名企业是怎么做的，有比较，才有鉴别，最后才能拿出选择。他在密密麻麻的工业区里挑选了一百家有代表性的外资企业做样板，逐一进行了调查，考证，结果让他冒出一身冷汗。

调查一：

东莞绝大多数的劳动密集型企业，一般情况不招男工，只招女工，工厂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离谱的甚至达到了1：40，造成许多女工必须做男性工人的体力活。在数以千万的女工中，有超过60%的达到24岁的女工未婚（1997年中国女性结婚的平均年龄为21岁），女工们在承受工作压力的同时又承受着心理压力。调查显示，大部份女工都希望能在工作地组建家庭。但变态的用工制度正像毒蛇一样蹂躏着女工们关于婚姻的美好梦想。

调查二：

东莞所有工厂招工都有年龄限制，一般在18至25周岁。而东莞百分之九十九的工厂没有给工人买保险。这对工人来说是一个毁灭性的灾难。她们在最年轻的时候进入工厂打工，工作许多年后，手脚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麻利时，工厂就会逼其离开，她们失业后将一无所有，并且失去基本的生活保障。

调查三：

东莞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工厂在伙食待遇方面歧视普通工人。工厂就餐时间分为三次，11：40，12：10，12：40，分部门分工种依次就餐，除去往返时间，工人必须在半个小时以内就餐完毕，如果超过时间，工人就不能就餐。工厂对普通工人，班长，组织，课长，主任，经理有不同的就餐标准。比如，一般普通工人的伙食标准是每天4元，课长的标准是每天18元。在住宿方面，有部分工厂为省水省电省租金，在一个仅25平米的宿舍安排16人住宿。工人最基本的生存权益受到严重损害。

调查四：

东莞部分工厂在车间安装了监控设备，工人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控之中，基本人权没有保障；女工受管理人员性骚扰严重，安全没有保障；部分工厂从未停止使用有毒化学药品用于清洗机器，健康没有保障；绝大多数离职员工拿不到补偿，并且领不到最后一个月工资，收入没有保障；工厂缺少沟通渠道，工会主席一般由雇方指定，不能代表工人利益，申诉没有保障；主管拥有绝对的人事权，可以随意开除任何一个工人，工作没有保障。

调查五：

活生生的例子：东莞某外资鞋厂是一家代工世界名牌的制造工厂，隶属台湾某集团公司。在大陆有16万员工。主要为Nike，Adidas，NB等世界名牌代工生产鞋子。该厂自开厂以来已有多名女工跳楼身亡，最小的年仅17岁。其中有一个女孩跳楼后无法确认身份，因为不到工作年龄，她借用了一个叫钟小红的女孩的身份证。另一个Adidas生产线上叫刘小玲的女工，在裁断部门（为鞋子剪样式）。因为生病，她向部门经理请了三次假，未获批准，当天她无奈地加班到晚上1点，第二天，工友们发现她死在卫生间，Adidas在中国地区的代表知道后仅仅让工厂补偿其家人5000元人民币。而在隔壁的一条生产线（生产耐克），十四个针车组长集体罢工，其原因是工厂要求她们在缩短工作时间的前提下，增加产量。在工厂的总务（同时也是工会主席）的干予下，她们被汽车从厂外接回工厂，并每人给了一个记大过处分。

调查六......

林桑拿着这份来自世界工场第一现场的报告，手稍微有一些颤抖，他把报告交给梁上君，问梁上君有何感想，梁上君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完了，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两个字，好。”见林桑不解地看着他，他又加了一个手指头：“三个字，很好。”林桑顿时目瞪口呆。梁上君这时收回了两个指头：“一句好，好。”

林桑不高兴地问：“哪里好？好在哪里？”

梁上君说：“好就好在那些外资企业老板太狠了，而我们还不够狠。”

林桑叹了口气，像哲学家一样说道：“人生伟业之建立，不在于够狠，而在于够善。”

梁上君问：“难道基霸电子还不够善吗？报告中的哪一条，我们基霸有过？哦，就一点没有做好，技术二部的乔八课长性骚扰了写字楼的杨西。”

林桑说：“人家乔课和杨西那是恋爱，不是骚扰。”

梁上君说：“恋爱的最终目的是合法的性骚扰，我看他们也不像恋爱，现在也没有什么动静了。”

林桑说：“我们要鼓励年轻人恋人，让他们以厂为家，在工作压力巨大的时候，要尽量为她们的心灵减压。要动用一切手段，真正让每一个基霸员工过得更好。”

梁上君见林桑一幅满腔正义的救世主模样，猜想他肯定又有了新的想法，忍不住一阵心疼，林桑的想法不要命，就要钱啊。

（注：本章世界工厂调查内容摘自某外国公司对东莞某大型鞋厂的调查报告，稍有改动，精彩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