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得已顺利进入基霸电子，并不是马成功的功劳，而是东南亚证件集团有限公司给我补发的毕业证发挥了巨大作用，它让我在一群只有中专学历的男女盲流中是那么不同凡响，鹤立鸡群。此外，我那半年TTK工作经验，使我看起来后劲十足。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个负责招聘的女孩儿，厂牌上写着“杨西”，脸蛋上挂着两个圆圆地酒窝，笑起来让人忍不住想亲自品尝一口。她喜欢用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盯着我，我的眼睛虽然比她小点，但比较聚光，也还算果敢，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干嘛躲躲闪闪呢，我猛地把头抬起来，与她对视。她大概没有想到这世界上有这么牛逼的应聘者，初次面试就敢秒杀考官。她有点儿措不及防，脸色立马就有了动静，渐渐泛起红晕。她低下头去拿起桌上一支矿泉水，小心地泯了一口。然后拿起我的毕业证念起来：“湖北大学历史系文物学专业”，我心里一惊，她莫不是要考我历史知识，那样我就必须夹着尾巴说再见了。

我得补充一下，我之所以要毕业于历史系，是因为我之前一直盲目地认为我的历史基础比较牢固，我曾把《西游记》啃了八遍，都滚瓜烂熟了，我认为四个有缺陷却没有背景的人结伴去寻找完美，最后修成正果，成为圣徒，是中国历史上最操蛋的事件，与国情完全不符嘛。咱们国，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什么时候不讲究个拼爹？你看这四个人，唐僧是个弃婴，八戒是禽兽，悟空是从石里逢里跳出来的，至于沙和尚嘛，参加工作时间比较早，简历需要保密，不过天朝也发表声明了，他没有后台。在官商勾结的唐朝，这伙人长得五花八门，并且没有四大名爹当后台，想要出人头地基本上没有可能。如果有人问起唐朝的历史，我可以引经据典，说出自己独特的一番理论。

让人悲催的是，毕业证拿到手上以后，我才恍然想起，孙悟空他妈的不是历史人物，只是吴某人下岗后的荒唐意淫。而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西游学说，在历史的烟尘中，算个屁

还好，考官没有问我王安石变法，也没有问我唐太宗东征。她只是自顾自地说：“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一般嘛。”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见她不往深处问，我松了一口气，放出一个乐子，逗逗她。她不怀恶意地瞟了我一眼，开了一张报道条给我，说，“麻烦你，帮我叫4号进来。”

我走出招聘室一看，吓坏了，整整五个排，在保安员的指挥下，齐刷刷的站在太阳底下晒太阳。门口还有一堆杂牌军趴在铁门上，铁门与地面在90度和108度之间徘徊。

杂牌军高矮不一，胖瘦不均，老少皆有，神态各异。有人戴帽子，有人打领带，有人穿皮鞋，有人汲凉拖，有人表情严肃，严阵以待，有人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的，一幅要不要拉倒的泰然自若。还有两个年轻小伙，据说是好朋友，一起出来找工作，一个说另一个趁乱摸了他女朋友的屁股，另一个说根本没有摸，摸他女朋友的是一个老头，说来说去说不清楚，最后打了起来。

杂牌军们本来是找工作的，一看有人挂了彩，马上转变角色，成了看戏的人，自动围成一个圈子，把打架的两个人围了起来。见我走出来，他们又自动地围成一个新的圈子，把我围在中间。其中一条大汉奋不顾身地扑到我身边：“兄弟，搬运工还招不？我劲大，我能把你举起来。”我一看这人眼神，忽闪忽闪的，有点不对，赶紧说，招招招，您别举我，车间里好多重型机器。

我非常庆幸起了个大早，当了一回小3。尽管那一天基霸电子门口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但我遇到了杨西，她让我这个3号应聘者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转了一个弯。

我记得那天太阳比黑人还要猛烈，我躲在工业区十字路口的一个电话亭里给马成功打电话。我说马总，我成功了，我一下子就成功了。

马成功说：“成个啥功嘛，你只能说你应聘上了，不能说成功了，成功暂时不属于你，我从生下来就叫成功。”

我说：“你知道我今天遇见了谁。”

“谁？”

“杨西。”

“杨西是谁？”

“杨西是一个女孩。”

“在哪认识的”

“招工认识的，她有两个酒窝，又大又圆。”

“我靠，三句不离本行，你能不能长点志气，提高一下。”马成功对我的情况汇报很不满意。

后来，马成友好地批评了我，他说在东莞这个地方，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都不缺，别说两个酒窝，就是四个酒窝的女孩也大把，他给我列举了很多成功人士的例子，从国外的比尔盖茨到本港的李嘉诚，从古代的刘元外到当代的陈希同，最后，他很不好意思地谦虚了一句：“你看我，怎么样，不也还行么。”

他给我的结论是，钱，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尤其是男人，没有钱，其它的都扯蛋。他起码三次提醒我当前面临的工作比较特殊，任务很繁重，情况很复杂，他要我静下一颗躁动的心，全心全意做好情报工作。

马成功的话看上去很美，实际操作起来并不是那么回事。作为一个健康，干净而且积累了一定经验值的男人，处在身体的暴发期，长时间箭在弦上，按兵不动，突然冒出一个女孩难免就不能用脑袋思考问题，特别是那女孩会害羞，喜欢盯着你看，笑起来有两个又大又圆的酒窝，那就更加会增加点别的想法了。

马成功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好歹还有一个肥婆可以胡乱解决一下，我他妈的只能靠一双勤劳的双手，在东莞一年四季听不到哇叫蝉鸣，看不见星星和月亮的漫漫长夜里，凭着一点可耻的的想象，粗糙地打发自己。

10

基霸电子公司老板姓梁，叫梁上君，简称梁总，35岁。从外观上看比一般人宽些，比一般人短些。秃顶。长年四季头上盖一顶鸭舌帽，还是绿色的。

梁总第一次跟我们开早会时就把我们笑翻了。他站在队伍前面，看不见后面的人，保安队长集合队伍完毕后，一个个点名，后面每一个喊到的人他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人。他叫保安员从车间搬来一个长凳，很利索的跳了上去，下面的人都乐得合不上嘴了，他也跟着乐得合不拢嘴。等大家都觉得这么继续合不拢嘴的乐下去没有多大意思的时候，他发话了：“各位早上好，看到你们笑得这么开心，我也很开心。”他顿了顿，把头偏向站在第一排最左边的一个员工，“知道我为什么开心吗？”那员工以为老板生气了，马上紧张地收回目光低下头去。“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把头抬起来。”梁总说：“我是真高兴，不是假高兴，我为什么要高兴呢，因为我们的员工非常善于发现问题。”会场气氛凝重，梁总用冷峻的目光环顾了在场每一个人，继续道：“我们搞制造的，工作中总难免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并不是每个问题都像我这样显而易见，我们要做“三有”员工。有一双善于发现问题的眼睛。有一种正确分析问题的能力，有一套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场的大多数人和我一样，第一次见梁总，第一次听他讲话，觉得很新奇。我对他的“三有”思想还没有完全消化透，他又提出一个闻所未闻的新概念：“三没。”他说：“我们搞企业的，不能妄自诽薄，瞎吹。有的企业，不讲信誉，做坏了行业规矩，为了接订单，满口的‘没问题’，出了问题以后忽悠客户‘没关系’，最后实在不行了就耍无赖‘没办法。’我们公司不准出现‘三没’现象。做企业，就是做良心，做责任。”梁总这么说的时候，把拳头捏得紧紧的，像是在捶地主家的门。

“鼓掌。”保安队长一声令下，会场即刻掌声齐鸣。听了一身正气的梁总，大家都觉跟着这个人有奔头，鼓掌的劲特别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