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缓缓地开进了大门，瘦高个给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如洪钟地喊道：“马—总—好。”

与此同时，我听到有人喊乔八。

“乔八。”又是一声。

我四周巡视一圈后，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小车里的一颗脑袋上，那是我无比熟悉和想念的一颗脑袋。这颗脑袋属于马成功。

马成功下车。我还没有搞明白，马成功已经隆重地握住我的手。

我说：“靠，你都坐小车了?你都当马总了?”

马成功也不客气：“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他娘的都半年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瞎折腾呗”

“别人越折腾越出名堂，你越折腾越霉。”马成功对我进行了无情的打击。尽管如此，却令我身心愉快，这说明还有人关心我。骂，有时候是一种关心，我懂的。很多年以后，我也经常这样关心我的下属。

马成功说：“走，进办公室聊。”我对马成功新的身份一下子还没有适应过来，瘦高个已经帮我送过来一个贵宾牌。让我有了梦一样的感觉，昨天马成功还是人事主管的供应商，今天就当老总了，昨天我他妈的被人哄了出去，今天又成了贵宾。

这不是梦，是啥！？

8

我像刚入学的新生跟在马成功后面，上了楼，途经一个大办公室，黄鼠狼正对几个女文员指手划脚，看见我，他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马成功上前很绅士地扶住了他。并用眼神对他表示了亲切关怀。黄鼠狼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一直往里走，最尽头，门牌标识上写着总经理办公室。马成功从屁股上解下一串钥匙，熟炼地开了门，叫我随便坐。我哪里坐得住啊，这间办公室实在是太大了，里面还有休息室和洗手间。是我彼时为止见过的最大单人办公室。墙壁上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字画，虽然写得歪歪斜斜不成体统，但不要紧，“马到成功”四个字三岁小孩都认得，越写得不像样子就越他妈的有艺术。最让我羡艳的是大班椅后面那把太岁椅，制作工艺是中西合璧，可以转的那种，一看材料就是海南黄花梨的，一看底座就知道镶的是意大利头层黄牛皮，我爹曾有意把我培养成一个木匠，跟我普及过一些简单的家具知识，感谢我爹，他让我看起来像个见过世面的人。我正准备坐上去过过瘾，让屁股舒坦舒坦，马成功突然大喝一声：“哎哎哎，这个坐不得，你这个倒霉蛋，你坐了我怎么办，也会跟着倒霉。”

就这一句，一下子把我和马成功的距离拉开了。拉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我突然清醒地意识到今天的马成功已经不是昨天那个马成功了，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马总经理，是TTK公司黄鼠狼见了都要点头哈腰的马成功总经理。可是，我忽然想起，有一个问题我还没有太弄明白，他怎么一下子就当上了总经理呢？

我说：“喂，兄弟，你怎么可以是总经理呢？”

马成功说：“我怎么就不可以是马总经理呢？”

我说：“哪有20出头的总经理嘛。”

马成功说：“乔八啊乔八，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自信，你看一个20出头的总经理就摆在你面前，你都不相信。”

我说：“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当上总经理的？”

马成功说：“这个你问得稀罕，难道我跟老婆怎么做爱也要向你汇报啊？”马成功用他的混账逻辑搪塞我。

“你有老婆？”

“我就不能有老婆？”

“咋样的老婆？啥时候有的？”看马成功不像开玩笑，我来了兴致。

“还能是咋样的，反正是个老婆，你见过的。”马成功的表情悻悻的。

“我见过？”

“阿莲你还记得吗？”

“哪个阿莲？”

“潘玉莲啦，知道了吧。”

“哦哦哦，她呀 ，”我打了一个激灵，“就是那个屁股和腰混为一团的肥婆啊。”一提到这个女人，不知是什么原因，肚子里就向上翻滚着一口粮食。你说一个女人好好的，没人招她惹她，干嘛跟人家武大郎过不去，她到底想干嘛嘛？

“积点口德行不行。她现在是我老婆，以后要叫嫂子，知道啵？”马成功一本正经道。

“得得，那以后叫嫂子。可是我还是没有弄明白，嫂子不是有老公吗，TTK老板去哪啦”。我满腹狐疑。

“死啦。”

“死啦？”

“给车撞死了”。

“咦，不是吧。”

“哎，不说死人，管好自己就行啦。”马成功给我泡了一杯茶，“来，尝尝，正宗西湖龙井。”

这是我有生以来喝到的第一口正宗西湖龙井茶，对于我来说，味道比凉白开好不到哪儿去，但马成功说是好茶，那它肯定就是好茶了。我频频点头称道。我以为我喝了好茶，跟马成功叙了往日交情，凭他今日在TTK公司的地位，给我谋一份好职位也就理所当然了。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为什么这句话成为无数失败者的励志格言呢？因为你在一个地方跌倒了，别人都看你笑话，你又在原地站起来，别人就看不成笑话了，还佩服你，那是倍有面子的事情。我在想，如果我回到TTK公司当一个经理主管什么的，那几个抓我的保安，还有被我逼到墙角缩成龟儿子一样的黄鼠狼，以及838那几个揭发我的女工，该怎样面对我呢？

想一想，挺美的。

我是这么想的，马成功却不是这么想的。

马成功说：“你去基霸。”

我说：“什么鸡巴？”

马成功说：“基霸电子，新开的一家工厂。”

我说：“噢，怎么叫这么刺激的名字？”

马成功说：“人家那才叫霸气外露，虽然是个小厂，但来头可不小哩。”

我说：“那我到基霸做什么？”

马成功说：“卧底。听说过没？”

我说：“听说过，电视里有放，普通话叫间碟，就是把一个好人往坏人堆里一放，然后好人给更多的好人通风报信，把坏人全给灭了。”

“就是这么一个意思。”马成功打了个哈哈，对我的领悟表示满意。他打电话叫文员拿来一份入职表。我一看抬头是TTK公司入职表，就有点犯迷糊，明明要把我介绍给什么基霸厂，怎么给我TTK公司的入职表呢？马成功说你先填吧，吃不了你。

我把表填好以后交给了马成功，马成功用签字笔在意见栏里批了一句激动人心的话：月薪2000。到底是嫡亲的同学啊。够意思。要知道那是公园1996年，苹果只要一块钱一斤。

“这就满足了？”马成功说。

“怎么，再给我加点？”我说。

“基霸厂还有一份工资哩？爽死你。”马成功说。

“你什么意思啊，一脚不踩两船，一女不嫁二夫，既然我乔八选择了TTK，就不会管它是什么基霸。”我慷慨陈辞道。

“好，够兄弟。”马成功拍着我的肩膀，十分神秘地说：“你还没有搞懂我的意思，我这里还有一份保密协议要签。”

“喂，马总，你能不能不挤牙膏，一次说清楚行不。”我故作郁闷状，想知道马成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马成功清了清嗓子，一次性把话说得相当透彻。这次我听明白了，基霸电子的老板以前是TTK公司的得力干将，TTK公司老板的猝死让他心生疑云。为彻查老板的死因，他与肥婆闹翻了，一气之下，带着TTK一帮人马另开炉灶，成立了广东省东莞市基霸电子有限公司（下文中简称基霸电子）。也就是说，TTK公司统领市场的行业霸主地位日后有可能受到基霸电子的挑战和震撼。为排除安全隐患，马成功决定派一个可靠又充满智慧的人打入基霸电子内部。想来想去，他想到了我。我有两个重要特点，一是具有雄厚的商业头脑和手段，二是知根知底，放心。

我的任务是随时掌握基霸电子的行业动向，以便TTK公司能在第一时间采取有效措施。也就是说，我将获得双重身份，即是TTK公司的人，又是基霸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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