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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李大基说:“都变了啊。我住过的铁皮房拆了,建起了高楼;我曾工作过的一家台资电子厂倒闭了,现在是香港人开的木器厂;虎门工业区门口开店的陕西老板娘怀了双胞胎,难产死了,我还欠他三块钱的牙膏钱哩;从前经常去的一个溜冰场,而今改成了沐足城。看不到一个戴厂牌的工厂妹妹,出出进进全是超短裙;只有莞长路是我熟悉的,它还那么孤单地躺在那里,可惜我的单车后座上,再没有一个叫杨西的女孩子。”

“我甚至怀念那些满天飞扬的灰尘。怀念工厂里各种各样难闻的味道。”

“没想到粗线条的八哥,还这么细腻啊?”李大基问:“你到广场干嘛?”

“我和朋友说话去了”。

“朋友?”

我站在东莞牛逼哄哄的行政广场中央,如中世纪的武士,手棒一束鲜花,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向那些曾和我一起走过而今沓无音讯的男性朋友们致以深深的祝福,祝福他们都比我过得好;向那些曾陪我做爱又被我伤害的女性朋友们致以深深的歉意。我要告诉她们,八哥并不坏,坏的是那狗日的年代。

“你到底搞过多少女人?”李大基关切地问。

“你应该问我到底爱过多少女人。”我纠正李大基。

“一个屌样。得得,那你爱过多少女人?”

“一个。”

“是那个叫杨西的首任女友吧。”

“首任是首任,杨西是杨西。”我再次纠正道。

李大基的嘴巴呷叽了一下,我知道他又想抽烟了。事不过三,他不好意思问我要烟了。我干脆把半包中华全扔给他,李大基嘴上说要不得,手里迅速摸出了打火机。

4、

说到我的首任女友,我不得不重新回到TTK的工厂生活。老实说,自从我被轰出TTK公司后就再没有联系过她,偶尔想起她,那也是在我晨勃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说不清楚我和她的关系。我相信,在外商多如牛粪的世界工厂,在宽广而辽阔的南粤大地,在楼价越来越贵的当下中国,像我们这种说不清楚关系的男男女女至少有半个亿。说男女朋友那得扪着良心。

后来我转战商场,才明白那时我们的关系只不过是一种供求关系。可以说她是我客户,我是她的供应商。也可以说我是她的客户,她是我的供应商,我们彼此依赖,互利互惠,唯一的区别是,我们从来不用现金交易。

我在TTK公司的女客户是最少的,是个男人就比我多,远的不说,就饭堂那个掌勺的山东大哥,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同时发展了八个女客户,一个星期只有七天,他跟本安排不过来,只好在打菜的时候,给爽约的客户多加一勺胡萝卜炒肉。

我得已顺利进入TTK公司,马成功功不可没。TTK公司原本也不招男工的,但马成功的女客户是人事部主管。好说歹说,人事主管看在马成功经常给她免费供水的份上,破例给了我一张招工表。

我一进TTK公司,那算是开了眼,这哪儿是工厂,分明是女儿国啊,成千上万的娘子军,全都打扮得跟尼姑似的,大多数穿着灰不溜秋的工衣,头发藏在同样灰不溜秋的工帽里,胸前吊一个工作牌,上面写着张芳芳,李桂桂,王招弟等五花八门的名字,脚上统一蹬一双白色球鞋;只有少数穿黄色工衣戴黄色工帽的,马成功说那叫拉长,专门管穿灰色工衣的。最牛逼的要数穿蓝色工衣的,肩上还学解放军佩了肩章,分一扛、两扛、三扛。马成功跟我说,他的人事主管就是蓝衣一扛。要是再加一扛,那就危险了。

“咋就危险了呢?”我不解地问。

“客户官越大,要求也越高,我这供应商资格就要淘汰了”。 马成功忧心忡忡地说。

我还见过一个不穿工衣的,从前面看像武大郎,满脸横肉,行动迟缓,从后面看还是武大郎,屁股和腰纠缠不清,混为一团。马成功精神一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那是老板娘,叫藩玉莲,绰号肥婆。马成功说老板整天不在美国,就在日本,天天在天上飞来飞去,肥婆应该荒芜很久了,搞定了她,就等于搞定了一座金山,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哦。马成功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忧心忡忡,而有一点兴高彩烈的味道,一排被烟熏得金灿灿的牙齿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我急忙吸了一口凉气,压住了肚子里向上翻滚的一口粮食。

到现在我还没有明白,1996年东莞的电子厂,玩具厂,塑胶厂,制衣厂,家具厂,手袋厂等各种各样的工厂为啥清一色的只要女工,而很少招男工。这是严重的性别歧视嘛。除了不会生孩子外,女人能做的,男人们基本都能做,甚至做得更好,工厂是制造产品的,又不是生产孩子的,我就奇了怪了。他娘的。

不过,我在骂完娘以后,会密切留意838宿舍的动向。只要莹光灯在规定的时间之后亮三下,灭三下,我就会无限感激TTK公司良好的性别制度。要是一万多女工全换成男的,那我的生活将是多么地缺乏滋味。

有滋有味的性福生活并没有善始善终,我老实交待过,我是被四头保安轰出TTK公司大门的。在这之前,我因夜闯女工宿舍被警告过六次,为此我还向全体女工道过歉,我是这样说的:

亲爱的女工们,我给你们陪不是来啦。我叫乔八,来自湖北。长期以来,由于本人的自由散漫,目无厂纪,一次又一次地侵犯你们寂寞孤单的权力,破坏了工厂安定、团结、压抑的良好局面,造成了838宿舍三个女工在工作中贴错了标签,两个女工插错了零件,一个女工与老公提出了离婚,一个女工由于耳朵不好使未受影响。只有315床位的女工天天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没有生产不良品。鉴于受益的女工比受害的女工少,我乔八在此对天盟誓,决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再也不走进女工宿舍啦。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过我们,允许年轻人犯错误,也允许改正错误,乔八正值20岁的青春时光,请广大女工们给乔八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谢谢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大基捧着肚子喘不过气来:“这这这这个错误,也也也也能改正啊?”

“改?怎么改?别的爱好还可以改一改,这玩艺儿一般人改不了。改了我就不会被人轰出去了。”说到这里,我的心突然一阵悲伤,“那是一个时代的烙印啊”。

我在道歉之后名声大噪,一下子成了工厂的头号风云人物,女工们很多不知道市长,但提起乔八,无不津津乐道,两眼放光。女工们有事没事喜欢把宿舍的日光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如此三下,招不来男人,却引来一阵哄堂大笑,那笑声说不出有多甜蜜,也说不出有多苦涩,反正跟杀猪声有一拼。

那时的我还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很重视信誉,说不再进女工宿舍就决不进。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害苦了我的首任女友,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她一见到我就扑了上来,像一只饥饿的狼扑向一只同样饥饿的羊,她说我再这么躲着她她就要跳楼了。这句话在2010年以前我一直以为是个玩笑,直到深圳富士康连续出现11跳,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我才恍然如梦,好险啊。从这个意义上讲,首任女友的命,是我救的,因为我在她还没来得及跳楼的前夜出现了。

我的首任女友牢牢地扑在我的怀里,很不好意思地说:“暗号过时了,需要进一步探索创新,拉灯的方式老少皆知,行不通了。”说完她把手伸进了裤兜,慢悠悠地掏出一沓票子:“买个抠机吧,要汉显的。”

抠机?我以为听错了。那可是稀罕物,没流行几年的新玩艺,一般人买不起,买得起也用不起,一呼一块钱,月租好几十。别说是汉显的,数字机就够让人眼馋了,往皮带上一别,那就是身份的象征。前提是得把衬衣扎进裤带,否则衣摆挡住了别人看不见,就白别了。

我一听我的首任女友说要给我买抠机,当时就把她为什么找我的事给忘了。

我第一次收到的抠机信息是这样的:到楼下去,看我拉灯。我听了抠机的话,屁颠屁颠地跑到楼下去看灯亮灯熄,然后幽灵般地闪进了838。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故地重游。

我正如一只不要命的蚊子贪婪地吸着女友的香味,838宿舍突然灯如白昼。与此同时,我感到有十根手指更加深入地陷进了我的背部,一个微小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稳住,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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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笔记:我的呻吟你永远不懂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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