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朱丽英心里也乐得要膨胀了,一听李老头的话就像老水牛撒尿没完没了,便打断他的话说:“: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南岳山圣帝爷爷……真灵验,管家。”朱丽英神情一振,打了个很响亮的咳嗽说:“明天,你去陈家店说定,要九九八十一盘长明香,要给观音菩萨还愿,还要给南岳山圣爷爷拜香。”“刚才许的愿?”“是呀。”朱丽英高兴地又是咧嘴又是眨眼说:“你看多灵验,真是‘有求必应’呀”“什么时候还?”“今天就还。” ……
一九四八年四月二十,朱丽英接到乡上关于成立民团的通知,准备出门找乡绅好友说说这事。吃过早饭,朱丽英头戴黑礼帽,拿着黑亮油光的文明棍,满面春风的出了山门。才走到鱼塘边的枫树下面,迎面遇上富农李扬方。糖沫鸡屎李印生,五南瓜周猴生,绅士刘冬初和退役军官唐稀,以及陈述老板。有点头笑的,嘿嘿嘿笑的,嗓子眼里和鼻孔里联合哼哼哈哈的,一片喜庆气氛。朱丽英忙把文明棍夹在胳肢窝下,双手抱着表示达礼。唐稀走在后面,头一仰,打着响亮的哈哈说:“时局好转,万民同悦!今日是李石星村长作东,特来相邀朱兄……”朱丽英立刻答应了,也打着响亮的哈哈之后心血来潮,开口说道:“鉴于时局好转,大块人心,愚弟将着人去各位府上相请,明日到寒舍小聚,务请光临,” ……刘冬初,李扬方,陈述,五南瓜等几个人几乎同时笑道:“理当去府上恭贺,多劳破费了……”说完,一起转身朝瓦泥洼李石星家走去。
一面走着,大家正说起去乡政府开会办民团的事,朱丽英越过刘冬初拍着唐稀的肩膀耳语般地说:“塔山乡若办民团,唐兄乃是栋梁之材,” ……唐稀边走边用手一摇,笑道说:“哪里,哪里。” ……刘冬初开玩笑说:“你们这般耳鬓斯磨,少奶奶看到了,非吃醋不可。” ……两人一听,不由哈哈大笑。朱丽英不自觉地把文明棍从胳肢窝里拿下来迈开步子,往后扫了一眼,仿佛看少奶奶真的吃醋了没有。
塔山乡政府大厅门外,挺立着左右两排士兵,一色的长枪刺刀,威严寒亮。大厅上首,端坐着一字排开的军人,肩上有花花道道的,胸前有斜皮带的,一个个神一般凝眸肃穆,纹丝不动,仿佛这间大厅塌将下来,也决不会移动一寸。中间立着一个肩上有花道道的黄呢军服的大个子,领扣扣得严丝和缝,大盖帽沿挨着浓黑的眉梢,用威严的目光平视着坐得满满的,像装小竹笋罐头似的各村的商贾地富和绅士要人。蓝底白花的帽徽,微微地动着,仿佛在帮助他发出洪亮而坚定的嗓音:“鉴于全体申请,上级支持,为确保国民自由平等,滋成立塔山民团……枪支弹药及其装备,概由本司令安排。。。。。。”
朱丽英回到家乐得怎么也合不拢嘴,他只觉得今后天塌下来有人顶住,地陷下去有人托着。想到这里禁不住要打哈哈了。吃饭的时候,甚至还想搂住端饭送菜的郭英(女佣人)亲两下,只是被坐在一旁的二少奶奶的白眼止住了。就像一个神经病人被两个迷儿通征服了一样;但他立刻朝二奶奶靠了靠,讨好地说:“说实话,郭英这女子,在塔山乡来说,恐怕也是数得着的,不过,要是和二奶奶比起来,那就差远了。”说完,飞快地扭了一下脖子,在二少奶奶的粉腮上发出一声脆响的‘波’。坐在对面的李老头实在不想观看这些节目,便匆忙离开了饭桌。过了一会儿,朱丽英找到李老头快活地说:“看来,葬我娘的那块莲花宝地,地脉龙神还在运上走着呢。要不然,到眼皮底下的大锅,怎么就不敢来呢。你筹备筹备,设个祭……再就是给南岳山圣帝爷爷还大愿的事,也该准备啦。”“少爷你看什么时候去还?”李老头剔着牙说:“不是说过就在今年秋吗?”“是的,到十月左右吧。我的意思是早点准备,带的行头啦,花销啦。”“谁去?”“当然我自己去。”“还有谁?”“你随我去吧,二少奶奶也想跟我去玩玩呢。”李老头悄悄撇了下嘴,然后提醒说:“使不得吧,南岳山圣帝爷爷最不喜欢女人,弄不好,就是说,要有一点不诚心的地方,他就治你。轻的是走着去,重的躺着回呢。”
朱丽英一听,脸都变色了,但他否定地说:“绝对不是我的意思,绝对!”接着又说:“就你随我去吧,准备五百大洋。” ……李老头叹口气说:“这么一来,手头就紧了,民团要付三百五十多块,大概这个月就要一半……”“这个你不要嫌多。”朱丽英诡秘地说:“这钱难道要我朱丽英一个人掏?村上大家议一议,每亩摊派一块大洋;村民们全都要掏嘛。你知道吗?让民团在我的大院住上二十条枪,全村出大洋为我保院……这都是神明的庇佑,所以拜香还愿多用点钱,也是感恩戴德嘛,” ……他们说了一会话,李老头准备出门有事,朱丽英又叫住说:“把民团的事告诉老爷,准备拜香的事也说知一下” ……
由各村招募来的塔山乡的民团,已经是一支经过一个多月训练的装备精良的队伍了。九月二十日,不知是出于对老百姓显示民团的威风,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要到全乡各镇转一遍。由乡政府计划经塔西村,月山村,长乐村到末尾的麦桥村,再拐东山村,杨柳村,陈南村,桃花镇等村镇回塔山乡政府。这天早饭后,民团团长沈林山带领由乡政府出发,齐刷刷的一百杆长杆,齐刷刷扛在肩上,明晃晃地冒着寒光的刺刀威严地指着天空,还有齐刷刷的淡黄色军衣军帽和黄面胶底鞋,挺精神的。只因为腿杆上没扎绑带,衣服只有一个尺码,形成了穿着不整齐,走起路来矮的裤腿吊在膝盖上,长的裤腿只在地上当扫帚,这就难免不大杀风景。民团走到麦桥村的时候,槐树湾的肖四老倌正在路边上一块红薯地里翻薯藤。
对这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他只用那沾了一块泥巴印子的鼻子哼了一声,就像看到一只螳螂威风凛凛举起一对狼牙棒立在薯叶上无动于衷。挎着盒子枪,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的沈林山看到肖四老倌对民团的态度,心里很不高兴。幸好走到陈家店的时候,陈述老板站在店门口的院子里朝大路放了一挂浏阳鞭炮,这才驱散了沈林山脸上的不满。他咧嘴笑了笑,但只是微笑,谁知队伍路过河嘴上,孙家湾和梁家湾屋场,连一个出来看热闹的人影都没有,这使沈林山忽然想起来了:“由于成立民团,每亩田要捐一块大洋引起了村民大为不满。”“啊”!他心里说,“这也不能怪我呀,”
……队伍到了观音庙,正好昨天才结束观音庙会,学校已开了课。学生娃娃们看到就像黄蚂蚁搬家一样的队伍高兴极了;见到长枪刺刀,恨不得伸出手去摸一摸,但是又不敢去摸。可把一双双乌黑的小眼睛馋坏了。这时候,麻二和尚路过观音庙正好碰上沈林山。“哦,沈林山,”麻二和尚的每一粒麻子忽然胀得通红。便拦住沈林山轻蔑地说:“你也当起团长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