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时令季节，似乎比往年早。才过秋分，梁平家后园的红桔已经开始成熟了。红桔刚刚成熟的时候，水灵灵地油红油红。不知是碧绿的桔叶，还是红桔本身，在整个桔园的空气里撒满了浓郁的芬芳。
开学前两天的晚上，奶奶吩咐说：“平平，明天，你和玉莲姐两个，拣红园里成熟的红桔摘下来，过两天，让你娘和你姐抽空送到桃花镇上：”奶奶再三叮咛说：“不要碰伤它，一个一个地摘下，轻轻地放进箩筐，这就省得你爹回来再选啦……”这天早饭后，周郁担来一担箩筐，放在桔园地边上，梁平和梁玉莲手里提着小竹篮，肩上还扛着长板凳进了后桔园。梁玉莲又折回去扛来一张梯子。梯子的梯格间很短很短（梁桂华专为孩子做的），梁玉莲让脑袋透过梯格，梯杠落在肩上，很是轻松。可是到了桔园，她的脑袋怎么也出不了梯格，七弄八弄只觉得梯子长，桔树矮了，桔树的行距全都短了。弄得梯子也进退不得。左右为难，好像那张梯子只有搁在她的肩上最合适，气得她脸上成了鸡冠红。其实，梁玉莲的头发被挂进了梯格横木的木缝了，要不是梁平在桔树上发现，梁玉莲的脑袋蓬在那梯格里还要折腾一会。
摘红桔摘得很顺利。才小半天时间，周郁挑回去了两担。梁平一面摘着桔子一面想着：应该送陈仲昆先生一筐红桔才对。陈仲昆先生家里也有桔园，梁平知道，“但不一定有我们这样的红桔……“，梁平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头顶上的桔树叶子突然‘嗖’的响了一声,跟着又是一声。梁平没有作声，但他已经意识到了，是有人朝树上扔石子，而且是由壕堤上桂花树方向扔过来的。他心里说：”说不定是李谅山，刘七满他们。但他立刻就否定了，他们都不会来。他知道他们一定也在家里摘红桔，只有刘年各家里没有红桔，他家里的桔园里全是橙子和柚子，是他么？梁平朝桂花树那边看看，但是树叶遮住了，什么也看不到，他本想下树看一看，但立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只想赶快摘。后来就要上学了，他心里想：“姐姐一个人要摘到什么时候呢，娘上不了树，奶奶上不了树啦……”‘唰！——’‘咚’地一声，一个石蛋打在梁平的额角上。梁平感觉到了疼痛，用手一摸，满手掌的血。“谁呀”？梁玉莲喊道，“谁扔石子！”“没有。”梁平平静地说着，仿佛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但他已经看到人了，立刻像松鼠那样下了树，又像兔子那样‘嗖’地朝桂花树下面跑去。扔石子的刘国治却还立在桂花树上，他没有看到梁平到了树下。梁平抹了一边流在脸上的血喊道：“刘国治！你在做什么？”“我在看桂花开了没有。”“为什么拿石子打人？”“我没有。”“你下来”。“下来就下来。”梁平指了指下额的伤说：“这是谁打的？”“石子打的！”“谁叫你打的？”“我爹叫打的。” ……
梁平和刘国治斗着嘴，梁玉莲把她娘叫了来。奶奶听说梁平被石子打伤了，就象有人摘她的心肝，主着拐杖颤巍巍走来了。搂着梁平淌泪。待周郁伺候着梁平回去了，奶奶由梁玉莲搀扶着顺杨柳河气呼呼走到刘家湾找刘国治的父亲刘三寸。刘三寸的名字就叫刘三寸，因为他的个子很矮，矮到伸出舌头就可以舔到脚趾头，这便是三寸的来历。刘三寸一家三口人，耕种着三亩田一亩桔树，还有鱼塘竹林。他很少和人往来，就像一只猫。除了睡觉和抓老鼠，其余什么都不感兴趣。人，倒是不坏，但性子太倔，就像一颗蝎子草，只要一挨，它就哲你。奶奶找到了正在院里编草鞋的刘三寸，把刘国治用石子打伤人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你儿子说是你叫他打的？”“我儿的记性不错。”他眼睛都没抬，继续编他的草鞋。
三寸兄弟，你怎么这样教你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你叫他把我孙子打坏啦！”“那你孙子他们昨天也把我国治打坏啦！”“坏在哪里？”“流泪啦！” ……刘三寸一边平静地说着话，一边继续编他的草鞋，气得奶奶的眼睛都模糊了，狠狠盯着刘三寸，仿佛看到一只黑乎乎的猫在玩老鼠。奶奶往回走的时候，一点也不要梁玉莲搀扶，手心里主着拐杖，心里求着神“：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保佑我的孙子梁平吧，观世音菩萨……”奶奶回到一道桥，眼看就在山门口了，她的双脚已沉沉地提不动了，便说：“玉莲，让我休息一会儿吧，已经走不动啦，走不动啦。”她深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多灾多难的孩子哟” ……说着，慢慢地弯下腰坐在桥墩上，身子一歪，差点栽倒，梁玉莲连忙扶住，她手里的拐杖索索地颤动，眼眶里闪动着泪水。
晚饭时候，梁桂华下工回家了，奶奶说起她找刘三寸的事，还气得嘴唇一撇一撇的。梁桂华笑着说：“娘，三寸兄弟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嘛？孩子们的事，一会儿眼睛不对鼻子，一会儿又像蜜糖一样粘在一块，别放在心上吧……”他劝说的奶奶脸上出现了菊花样的笑纹后，又对梁平说：“平儿，你打刘国治。额？”“没有。”“他为什么说你把他打出眼泪来了？”梁平把刘国治在独木桥挨打的事说了一遍后，梁桂华说：“好孩子，没打倒别人就好，你考上完小了，你已经长大啦，要好好读书，完小毕业了，爹还要送你读几年古书，读的书多知礼仪嘛，。。。。。。”正说着，山门外传来牙狗的‘旺旺’声，
朱丽英的脑子里乱得厉害。最近他几乎把求神拜佛当作了家常便饭，常常抱着香纸蜡烛，跪在观音上殿的神垄下，一爬就是大半个时辰：“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信徒朱丽英求你大发慈悲保护家产。。。。。。”他还一面虔诚地念着，一面“咚咚”磕响头。末了，还默默许下九九八十一盘长明香。这一天，朱丽英从观音殿回到家，只觉得两眼发酸，脑海里也是晃荡荡的，象一块水豆腐。躺椅上一坐，不由地躺了下去，眼睛一迷糊，耳朵里又响起刘冬初的劝告：“丽英兄弟，你该认真思考思考了，就是说，你的脑子必须像个车轱辘那样飞快地转出个道道才是，村里都有了***啦” ……接着，退役军官唐稀的慨叹更像风雨一样猛扑过来：“唉，国军撑不住啦，就像纸伞挡不住冰雹一样啦……”朱丽英的心猛烈地跳动，两个大腿的肌肉也索索发抖，烦的竹躺椅也吱扭吱扭叫个不停。稍过一会，他急忙挣扎着起来，叫管家李老头到桃花镇探听时局情况。李老头走后，他沐浴更衣，准备向南岳山圣帝爷爷许一个拜香大愿。
下午，他在厅堂上设下香烛，棕蒲都没有顾得上放，便趴在地上哼哼地说：“信徒朱丽英百拜尊神南岳衡山圣帝爷爷，若能保我家业免遭劫难，……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不知是表示虔诚，还是有气无力，很像蚊子叫。而且叫着叫着，总是不肯起来，仿佛睡着了那样。半下午过后，李老头回来了，一见朱丽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活像个树疙瘩，便连忙叫道：“少爷，快起来……” 朱丽英正要起身，一听李老头的话音，便连忙起身说：“局势——”但他立刻想起了“猪屎”的事，便连忙改口说：“探听的情况？……”“很好”！不待朱丽英说完，李老头抢先回答说：“情况很好。”“快。”朱丽英的眼神，就像望着肉骨头的狗的眼神一样盯着李老头说：“快说给我听。”“桃镇成立了镇警队，就是保护镇上的丨警丨察队，大家出钱，上头发枪，哎呀，不错，清一色的长枪，像吹火箭一样。噢，——不不，好武器，能打四里远，有了这些真家伙，吃大户的没有啦！还听说桃林乡啦，田心镇啦，好多地方都成立了，还说我们塔山乡也要成立什么保安团……哎呀，听到这些把我乐得呀，放个屁也要打哈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