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他是从不这样对她说话的,他也不知道她已经虚弱到经不起一声呵斥,她尽力强撑着,可天旋地转,电视上总在报道世界各地这样那样的灾难,总觉得那些灾难离自己很远,为什么她是晕着的,莫非灾难已经来临,是地震,海啸,抑或是别的什么,她又想不明白了。
不知道怎么回的病房,只是太累了,想睡去,想一直睡下去。
梦中有一只温暖的手握着她,梦中有一种湿热的液体在她脸上晕开,睁开眼却是一片雪白的世界,卓然守在她身边,他的表情一如从前的漠然,也是,他经历过太多的悲伤与离别,他的心早如冰山一样坚不可摧,腮边也只是她自己的泪而已。
住了几天医院,烧倒是退了,身体还是一样的虚弱不堪,但她还是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卓然来接她出院,她穿了件白色的羊绒外套,大红色围巾随意缠绕在脖子上,那围巾的颜色红到娇艳,衬着她苍白的脸顿时也有了几份血色,对镜自望,竟没有一个字眼能够形容她此刻的那份美丽,遗世独立或是清丽脱俗,竟都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
走到电梯口等电梯,他和亚媚居然也在那里,原来这电梯是双层停,单层不停的。
他的目光转过来,却没有说话,就那么随意的一眼,就转向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
她怔怔地站在他身后,直觉那陌生的气息要将她吞没,眼泪又不自觉地涌了上来。脑海里却蓦然记起几年前的事情来。
“我们来谈个条件,”阳光水一样的洒在她的病房里,他蹲在她的病床前,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说:“如果你愿意活下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他那时候憔悴不堪,看她眼睛都是充满了伤痛,她知道那是因为他不能抑制的爱上了她,他日夜辗转,不知道该怎么留住她的生命。
就到这里吧,她突然含笑开口:“高大哥。”
他显然是被她这样的叫声吸引得回了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他审视着她,眼睛里的光扑朔迷离,她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的眉毛又如新月弯弯,她说:“你能再抱我一下吗?”她分明是笑着,笑得整张脸都是那么的明媚动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了,他就那样坚持着,任疼痛象海水般将自己淹没,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一秒钟?一分钟?或是一辈子?一辈子到底有多长,他在心底嘲笑自己。
电梯却适时的到了,人群先涌了下来,将他和她分割在两边,明明近在咫尺,为什么却如隔了几个世纪一般的遥远。
他还没有动,她脸上的笑容也就渐渐地,渐渐地消失不见,她说:“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你用你的宠爱,你的温柔把我变成了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你却说要和我分手,老天原谅你,我都不会原谅你!”
她的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他不说话,而是一步跨入电梯,亚媚随后走了进去,她没有动,他也就任由电梯合上了。
楼层的数字在不停地变幻着,他用手抵着腹部,险些摔倒,亚媚忙扶住了他,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不如告诉她实情吧,就算你不能陪她太久,至少在你身边她是快乐的。”
他不能说话,他常常胃痛到不能自已,每次在她身边,他都咬着牙忍着,就是不想让她不快乐,可是她说他把她变成了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他疼到双脚都是麻木的。
亚媚去办出院手续了,他靠在病房楼外等她,冬天已经来了,阴沉沉的天空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还没有看到亚媚,卓然却先走了出来,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怦怦直跳,她刚才的话语一字一句开始在他耳边回荡,她要怎样?她到底又要怎样?她••••••
他猛然一惊,一把抓住卓然问:“小枫呢?“声音慌乱到连自己都不能识别。
卓然被他抓得紧紧的,竟然不能挣脱,他又再问了一遍,声音是颤抖的,甚至颤抖到狰狞:“小枫呢,快告诉我,她现在在哪?”
卓然被他摇晃到站立不住,他指了指楼上,说:“她还在楼上••••••。”
没有等到卓然把话说完,他就扔开他往大厅里奔,他只在心底地祈求着:上天,再给我一分钟时间,小枫,再等我一分钟,只要一分钟,我会给你想要答案的。
电梯还没有下来,他仓皇直奔楼梯。
“•••老天原谅你,我都不会原谅你•••”
她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旋。她要干什么?脸上有种湿湿热热的液体不停往下滑落,他甚至来不及抹一把。
他已经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然而还是晚了,也不知上到了第几层,他觉得有抹炫目的红从楼梯间的窗户飘过,接着是砰然一声震耳欲聋,卓然撕心裂肺地叫喊声响起在医院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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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有一瞬间的停止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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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瘫倒在楼梯上,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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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有一天他坐在沙发上看书,她走过来偎在他身边,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页页的书,附在他耳边用软软的声音问他:“这书上有没有说小女子爱上了高大爷了应该怎么办?”
他笑:“能怎么办?爱都爱上了,难道还去死吗?”
她撅着嘴说:“高大爷如果不爱小女子了,小女子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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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可他已经看不见,他的眼前只有血红一片。
他的五脏六腑都血流成河,是真的流血,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涌着,再没有了尽头。
半个月前,他曾经在一家餐厅里遇见过她,她和卓然在一起,那天亚媚也在,她喝了很多的酒,这世间的事纷繁复杂,她想不明白也不去想,她只想喝醉,醉了就可以忘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他。
然而他走过来对她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想我怎么样?你说我照做好吗?”
她觉得他很可笑,她能让他怎么做,她有什么权利让她做什么,既然他这么说,她也就轻飘飘地送了两个字给他:“去死!”
他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笑得很凄凉,比哭还难看,他说:“我死了你就真的能快乐吗?如果是这样,我又何苦做出这么多事情出来。”
可惜她醉了,她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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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也在这家医院,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冲了进来,他站在急救室的门外不断地向上天祈求,让她醒过来,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
老天是公平的,两年前他被查出患了胃癌,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与人世,他安排一切回到这座城市,只为见她一面。
一年前,他们步入婚姻殿堂,只因她说她不在乎他能陪她多长时间,她只想今生做他的妻子。
他呵护着她,疼爱着她,生怕她有一点不好,他要用自己最后的这段时间使她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笑也好,哭也好,闹也好,他都静静地守护着,用一种巍然屹立的态度不变地守候在她身边。
他只想这样守候着她,然而病魔似乎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从那个湖边的房子回来后,他常常疼到说不话来,他不知道还能怎么给她幸福。
为了不让她一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他不去住院,不去做化疗,疼到忍不住的时候他就一遍遍看着她跳舞时的碟子。
他步步蹒跚,步步艰难,只为了她能有一个幸福美好未来,他千算万算,缺唯独算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不知道她已将所有的幸福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他竟没有完成她最后一个心愿,她只是想让他再抱一下而已。他把自己一点点的切碎,放在这冰冷的冬日里晾晒。
她太知道怎么来伤他,太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