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上，王贵也站在刚才的板凳上瞅了瞅，又轻轻地下来。王贵刚要张嘴，安娜示意让他安静。王贵缩着脖子点了点头，俩人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屋里。
王贵说：“抱窝呢！我看了，下了两只蛋，鸟妈妈坐上面呢！”
“真的啊？让我看看，我刚才没看见蛋！”
“从窗户这儿就能看见，你过来。”王贵拉着安娜走到窗前：“你从下面看，透过树枝，看见了吧？”
“哎呀！哈哈，太好了！我们家也筑巢引凤啦！哎，你说，这是什么鸟？”
“八哥吧？黄嘴的，好像。要不就是布谷，等过两天听声就知道了。”
“鸟爸爸好辛苦的，老师来回飞，我一会儿都见它飞几次了，跟你一样。不行，我得喂它们点粮食，我去拿点米来。哎，你说它吃生米还是熟米？”
“当然生米啦！你见过哪只鸟吃煮过的虫子？去拿点小米来。”
安娜脚步轻快地跑进屋去拿米。
过了一会儿，安娜垂头丧气地对正在烧菜的王贵说：“我刚才看了，我放在旁边的小米，它们一点都没吃。”
“也许它们吃肉吧，虫子不都是肉吗？”
“我到哪儿给它们弄虫子去？”
“哎呀，小鸟在咱家坐窝就是缘分了。你不喂人家也能活，你就别打扰人家了，难道你还想把鸟变成家养的？”
正说着，二多子和安安回来了。
安娜神秘地对孩子们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咱家阳台上飞来两只小鸟！你们跟我来看。”
俩孩子眼中放光了：“真的啊？”
“你们轻点，不要吓着它们。”三个人又蹑手蹑脚地往阳台走去。
王贵笑呵呵地摇了摇头。
下课铃响了，王贵把粉笔放在黑板前的夹缝里，拍了拍手，说：“好，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下课！”
一个女生走上前去，抱着课本向王贵哀求着什么。王贵面带笑容，却一个劲儿摇头：“不行，不行。”
“哎呀，王老师，那么多科目，那么多选读，你就给我划个范围嘛！你就说，限定哪几篇不行吗？”
这时，旁边又围过来几个男女学生，也带着娇嗔的语气哀求：“王老师，你就说是古典还是现代，是上个世纪还是这个世纪？总共就考一篇，要我们读三十本书呢！”
王贵依旧笑呵呵地看着大家，但就是不松口：“划范围那是中学生干的事情，你们都是大学生了，我哪能当孩子一样对你们呢？多读书，大学时期学扎实点，对你们来说没坏处。四年的光阴，不学点真材实料对不起老师家长们的希望。也许今天你们会觉得读这些无用，可过几年之后，你们会体会到王老师的苦心。除了问考题，你们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走了。”
同学们在一片哼哼呀呀的叹气声中散去了。而旁边站着一位妙龄女子，笑呵呵地看着王贵。王贵收拾完讲义和书，看见那个姑娘站着不走，愣了一下：“还有问题吗？这位同学，你是哪个年级的，肯定不是这个班的吧？没见过你。”
“有问题，王老师。请问，美国经典小说The Great Gatsby和让?雷诺阿的电影《游戏规则》在表现手法上有什么异同点？”
王贵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很高兴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至少书和电影你都看了……”
系主任走了进来，面带微笑地说：“她肯定是看了，她专业方向就是研究这个的。来，小王，我给你介绍个徒弟，今年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上外的高材生肖桂芳同志。她目前在你的教研组，这学期先不排课，旁听你的课。”
肖桂芳笑眯眯地冲晚归点点头，大方地伸出手。
“王老师，请多指教！”
王贵赶紧把手在衣襟两侧擦了擦，自己低头看看看，再擦擦，然后才伸过去。
“不好意思，没来得及洗手，一手的粉笔灰。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吧！”他又转头对系主任说：“我三四节还有课，走了。”他又转头对小肖说：“不仅仅是工作，生活上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欢迎来找我。我家住132号楼204室，就是教工宿舍后面的那个小楼，我是小组负责人，能帮的我一定帮忙。”说完，他匆匆离去。
王贵与安娜 13（2）
王贵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在三三两两无规则行进的学生中间穿梭，欢快的自行车铃声不断，他不时地与迎面而来的同事飞铃打招呼。
王贵回到家，进屋发现没人，回头却发现安娜站在小板凳上往鸟窝里放着什么。
等安娜心满意足地回到屋里，王贵问：“又去喂你的小鸟了？”
“你猜，我今天找到什么了？”
“什么？”
“大青虫！我买菜的时候，特地挑有洞的菜买，果然被我抓到一只好胖的大青虫！”
“哎呀，你恶心不恶心啊！人家女的都怕虫子，你还去摸！”
“我也怕，我是拿纸捏着去的，头皮都发麻！”
“我真是服了你了！小鸟吃不吃啊？”
“吃呀，鸟妈妈马上就叼走了！哎，两只小鸟都长得好大了，其中有一只今天扇翅膀，都想飞了！我要把阳台上垫点软布，免得它们掉地上摔坏了。”
“你这闲工夫真是不少啊！孩子还没养好呢，又养几只鸟儿！这好像是八旗遗老遗少玩的吧？”
“那人家撞到我门上，我总不能不招待吧？客人来了你轰走？”
正说着话，以前的老邻居吴老师推门进来：“我难得来一次，你干吗轰我走？”
安娜赶紧迎上去拉住吴老师的胳膊：“哎呀，吴老师！是你啊，好久不见，我真是太高兴啦！”
吴老师也亲热地拉着安娜的手，环顾四周：“这房子真不错！比以前的筒子楼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呢！”
王贵也笑着招呼：“吴老师坐，我不陪你了。我晚上有课，我得过去准备准备。家里没什么菜，你就在我这吃顿便饭吧！”
“我家里穷塌底了是吧？特地赶吃饭时间到你家蹭……包子！今天晚上你家吃肉包子，伙食不错啊！”吴老师看着满锅的包子笑着说。
王贵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讲义，顺手从锅里捞了一个包子塞到了嘴里。跟吴老师挥了挥手，起身走了。
夜晚，王贵在职工大学给学生们讲课。他不时地端起面前的胖大海水抿上一口。
快到了结束的时候，王贵看了看表，合上书，严肃地对大家说：“今天是本学期最后一节课，在座的各位同学，下个星期就要参加职称考试了。我知道各位工作都很忙，不少同学来上课前都是没有英语基础的。”
下面马上就有人接口说道：“就是啊，我到现在连二十六个字母都没认全呢！”
王贵招手示意同学们不要大声说话，他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却发现声音全无，于是就又喝了一口胖大海水。
“大家安静！我嗓子不行了，你们声音大，就听不见我要跟你们交代的考试秘笈了。”
下面顿时就安静了。
“我就说几个要点。第一，判断词语是动词还是名词，什么样的词看着像名词，什么样的词看着像动词。我告诉你们啊，每次完形填空一定考一个非谓语动词、一个不定式、一个过去完成时、一个将来时，到时候你们就往里面套；第二，阅读理解……”
就这样，王贵把重点都强调了出来，大家在下面都疯狂地拿着笔狂记。
下课后，王贵骑上自行车，在稀疏的路灯下往家里前行。他长长的背影拉成弧线，蹬踩自行车的节奏明显放缓。
到了家门口，王贵扛着加重自行车上楼，停在家门口下的拐弯处。然后，他又拖着不堪重负的脚步上了最后几个台阶，一抬眼，安娜站在门口开着门，温柔地伸出手来迎接他。
王贵将包递给安娜，自己往家走去。两个人前后走着，安娜问：“饿了吧？我打了两个糖水鸡蛋，放桌子上了，还热着呢，你吃两口。我去给你弄洗脚水，累吗？”
王贵指指喉咙，没有说话。
进了家，安娜接着问：“嗓子哑成这样了，让你少带点课，你非不听。”安娜给王贵解开风衣扣，王贵伸手等安娜脱衣服。
“小王，我心里好难受啊！”
“怎么了？”
“晚上我让吴老师看我家屋檐下的鸟了，她说，这几只鸟是乌鸦。家里如果有喜鹊坐窝，那才是好事，如果乌鸦坐窝，兆头不好。她让我把窝给捅掉，免得家门不幸。我心里好难过啊！”
“哎呀，你听她胡说呢！那都是迷信。我就不信那一套。养着，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不幸！”
“但她这么一说，我心里老是疙疙瘩瘩的。要不，还是把鸟赶走吧？”
“老鸟儿坐个窝，多不容易啊！你也看到了，光叼树枝都得飞那么老远呢。何况你都喂了这么久了，孩子们每天都看小鸟，安安光写小鸟成长的日记都好多篇了……就冲这个，也不能把鸟赶走！你别听她的。”
王贵与安娜 13（3）
“那……你每天上课，骑车小心。”
“我会的。你忘啦，上次你马路上被人捉着算过命，不是说咱俩要白头偕老的吗？”
“哼！谁要和你白头偕老？那个片子肯定是你家亲戚！”安娜笑着转身去封炉门，回房间的时候端了一盆洗脚水，一面用脚踢门，一面对王贵说话：“学校要装管道煤气了，统一的，以后就不用封煤炉了，不过要交一笔钱……”
安娜说了一会儿，感觉没回音。转头一看，王贵穿着鞋子半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安娜在王贵沉沉的呼吸在悄悄地展现了她的温柔。她替王贵脱了鞋，擦了脚，挪好位置，轻手轻脚地盖上被子。关灯前，她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王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常常引起自己的关切合爱怜。
半夜，安娜忽然醒来，发现外面房间里又发出黯淡的灯光。她披着衣服赶紧下床过来看，原来是王贵正在备课。台灯上，王贵蒙了一块毛巾，把灯光压得低低的。安娜轻轻把毛巾掀开。
“捂着毛巾干吗？光线不好，眼睛要看坏了。累一天了，还不赶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