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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我去公司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沈芳让我上午去,又没说几点。我不想去那么早,免得莉萨姐借机偷懒占我便宜,怎么说大家拿一样薪水,凭什么我替你干啊,再说了,你那效率我也就不恭维了,我早觉得亏了呢。
沈芳办公室门是关的,但是,我从窗户看到里面有人。沈芳正跟一男一女两个洋鬼子说话,看背影从没见过。我放下包,跟莉萨姐8了几句,就被彼得叔叔叫去帮他看信。我翻译了几下,他直摇头,说听不懂。于是,又把莉萨姐叫来,让我替莉萨姐去做表去了。我有点小不乐意,这会儿你又不付我钱?但是,算了,人家是老板啦。
我打了几张单进去,就看到沈芳的办公室门开了,她和那个男洋鬼子走出来,送到门口又说了几句。那男的就告辞了。沈芳从我桌前走过时,对我摆了摆手,“明,拿上你东西来一下。”
我从包中拿出护照和装简历的塑料夹,跟在沈芳后面进了她的办公司。我看到桌前的椅子中做了一个短发的女人,黄头发一丝不乱,干练的套装,翘着腿,但脚却规规矩矩斜着垂下来,椅子脚下放了一个LV包包。短发女人听到我们进来,没有起身,只是转过脸来,冲我微微点了下头。沈芳等我进来顺手把门关上,冲着那女的说,“格林,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Miss J,你可以叫她翠花。”然后又对我说,“明,这是阿律师。”那女人转过椅子,坐在那里,冲我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翠花。你可以叫我格林。”她的笑容可比本人的打扮亲切地多,笑起来一脸的褶子,不过却让人感到很慈祥。我注意到她耳朵上那两个白色的圆圆的片装耳环,不知什么材料做的。我于是也上去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沈芳坐回自己的位子,也示意我坐下。然后,对我说,“明,请你把你的简历和护照给格林看一下好吗?”
我把那些递给格林,格林接过后看了一眼,客气的笑着说,“很棒的大学。”我敢快笑着回谢。我有点摸不清沈芳想干什么,我拼命地盯着她,希望能得到些暗示。她看到了,却只是冲我微微一笑,眉毛下意识扬了一下。
我的简历其实说白了只是一份教育简历。格林很快就看完了,后面,那篇我绞尽脑汁改了无数次,甚至让苏格兰人帮我修改过的个人陈述,她却只是一眼扫过,几乎是没看。
看完后,格林又看了我的护照,跟我说,“你介意我拿个复印件吗?”我很迷茫的点点头。格林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看沈芳,怂了一下肩膀,说,“翠花是个很好的学生,这毋庸置疑。只是,她或许是因为太年轻的关系,我似乎看不到比较正式的工作经验。这是比较头痛的一点。”然后又说,“当然,年轻也是一个优势。”
沈芳问道,“那么拿下签证的把握你觉得有多大?”
格林把手摊开,说,“well,这很难讲,一半一半。没有工作经验,这很难说服内政处开启工作签证,但是,你们公司是华人企业,她作为一个中国人又很好解释为什么需要她。好的大学,技能类专业,年轻,但是0工作经验。所以,很难讲。”
这时,我才忽然明白,原来,似乎是沈芳想帮我办理工作签证。一瞬间,我的确很感动。我望着沈芳,她正专心的跟格林讲话。我有些混乱。起初有些,不是有些,而是异常惊喜。我觉得,操,今天什么黄道吉日,掉这么大一馅饼给我。后来,又有点担心,正如格林所说,似乎前景也不是很乐观。我没有很仔细听她们讲什么,我只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我又想到,我真的要在这里工作吗?那,我妈和男友怎么办?
似乎是形式已经摆在那里,格林虽是律师也改变不了事实。很快,她们就谈完了。我把我所学的所有恭维地感谢话都说给了格林,其实,在我心里也包括沈芳。能不能办下来,我不在意,你们这么尽力帮我,我的确很感谢。
格林走了,我起身想送,沈芳却让我坐下,“你等我一下。”她和格林边说边走出去。在这段时间里,我跟自己说,沈芳真是个好人,以后别跟人家犯混了,再闹良心何安啊。
我正激动的想的出神,沈芳回来了,见我估计是脸色诡异,问我,“想什么呢,小脸儿通红。”
我说,“正想等我将来工作了,头仨月省吃俭用给你买一大钻,送你,怎么也得一克拉。”我伸出手指头比划着。
沈芳坐下来,笑着问,“怎么这么慷慨送一克拉钻石给我啊?”
我嬉皮笑脸地说了句英文,“求婚。”
沈芳愣住了。
我接着说,“等维尔森像你求婚的时候,就不用买了。”
沈芳,无奈的笑了一下,摇摇头“你到底是那一边的啊?”
我收起笑脸,俯过身,把手放在桌上,挺认真的说,“沈芳,谢谢你。”
沈芳看着我,眼神开始逐渐柔和起来。过了好久,问,“你谢我什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有点激动了,我说,“你总是对我太好了,我还老是跟你犯混,故意气你。我……”我开始有点没出息,鼻子有点酸,赶快把眼神收回来,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气。还好,没哭出来。
我觉得沈芳一直看着我,我没敢再抬起头,我觉得我要是再看到她的眼睛,估计真得放嗓子嚎开了。
过了一阵子,沈芳笑着说,“好了,钻石就免了吧,你有这份心思就很好了。”
我也笑了,又凑过去说,“也是,要不你想点别的要求。钻石留那哥们买吧,咱得敲他一大个的,得把骨头节都盖上这么大,不能便宜了那小子。”
沈芳歪着头笑着看了我一会儿,慢慢地说,“你觉得我跟维尔森合适吗?”
我说,“还行吧。就是……”
“就是什么?”她问。
我嗯了一会儿,“我说你别生气啊,我觉得他是不错,就是有点委屈你。”
“哦?怎么说?”她挺有兴趣的。
“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觉得你有点亏,也可能是你在我心里太好了吧。”我想了想,说。
沈芳看了我一会儿,我有点受不了她的眼神,把眼睛转去别处。她也低下头,随手翻着桌上的文件,一边说,“我跟格林说了,你的事情她会设计一下,争取办的顺利些。”
我愣了一会儿,回答道,“沈芳,其实,你也不用这么为这事儿操心。”
沈芳抬头看我一眼,“你的签证马上10月到期了,你到时候怎么办,真的回国吗?”
我说,“其实,我可以申请论文延期,怎么也能续半年。”
她又问,“然后呢?”
“然后?”我其实还没真的想过, “然后,真不行回国呗。”
沈芳抬起头,有点诧异,“你真的不打算留这边?”
我说,“也不是不打算留,能工作一段最好,海外工作经验很重要。但是,长期呆着,我还真受不了,我妈我男友还那边等我呢。”
沈芳看着我,怔住了,半天没说话。
我觉得我似乎说错什么了,我这么说,听起来就跟沈芳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似的。于是,我敢快说,“其实我做梦都想能拿工签呢,我……”我实在是有点编不下去,断篇了好一阵子,才说,“我就是觉得自己这材料没戏,所以,想都不敢想。”这也倒是实话。
沈芳看着我发了会儿呆,笑了笑说,“你也别把自己想的这么差。其实挺好的。”又说,“这事,我们做最好的准备,能不能办成,就看你的福气了。格林会再联系的。她很有经验,我们过去的员工调配一直是托她办理,让她好好给你设计一下。……要没别的事,你先出去吧。……我还有点别的事。”
走出办公室,我内心斗争了一下午。我其实很想回国。两年在这边,说长不长,短也不短,我总是很想家。这些日子还好认识个沈芳,不然,指不定我怎么煎熬呢。但是,作为一个留学生,能找到一个愿意为你办理工作签证的公司,还真就是一个超级大馅饼。我特没出息,有点贪小便宜的心态,就感觉这么大一馅饼“咣荡”砸你脑袋上了,怎么也得先啃两口。至于口味对不对我心意,那是其次,咱先占住了再说。
过了几日,格林来了一次,打了几次电话。格林的看法是,让我在签证到期前先回中国,在公司的上海分部(其实是合作伙伴)正式受聘。然后,等签证到期,就以人员流动调配的名义申请签证,然后转成正式工作签。如果失败,我仍可以,以参加论文答辩或是毕业典礼的名义再申请来英签证。对于这个理由,格林认为即使一签被拒,她也有把握可以申诉成功,到时候至少有半年的访问签证。人仍然可以回英国,然后,在这半年里再想别的办法。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所以,格林不同意我接着留在英国,等我的学生签满了,再转成工作签证,这样的话,我仍是没有正式工作经验,把握不大。并且,如果因为这样被拒签,一般内政部会马上下发一周到四周的限期离境通知,连上诉的时间都不够,一旦预期,以后再来英国就很困难了。
当格林对我和沈芳说完这些后,我心情一下子很沉重。甚至想,要不算了,就让我老老实实写完论文回去算了。我不想这么麻烦沈芳。
但是,沈芳却很坚持。她跟我说,等你拿到我们公司的工作签,你去和你专业真正对口的企业会很容易,因为你是有工作许可的,这样身份就不会成为你的拦路石。当然,即使是我去了别的公司,她也不会给内政处写信取消我的签证。
沈芳跟我说这些时,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我看着她那双温和的眼睛,还是那样闪烁着波光,平和又深邃。我忍不住问她,“你干吗对我那么好啊?”
沈芳说,“这对你前途有好处啊,等你有了英国的工作经历,回国就不用再从最底层做起了。”
我问,“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干吗对我这么好啊?”
沈芳不说话了,甚至是脸有点红润。她低下头,拉开抽屉像是找什么,看了看又关上。又拿起包翻翻,放下。又动动文件、报纸。我一把按在报纸上。盯着她。她没抬头。过了一阵,轻轻地问,“你希望我怎么对你?”
我说不出话了。我闻到她身上的香气,甜甜的。我说,“谢谢你,沈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