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设在县委办公楼一楼，能容纳50人左右。中间是椭圆形的会议桌，主座正对门口，其它座位分布两侧。进屋后看到我的座签放在一、二把手的对面，左侧是政协领导，右侧是另一个副主任，这样坐等于与领导面对面，极其不自然。

这种排序并无错，因为县办主任、副主任服务的都有领导，主要职责是协助领导处理其分管口线事宜，坐在领导对面便于回答问题。县里其它部门如发改、财政、国土等要害单位则分座两侧。多年以来约定俗成的排坐坐分果果，倒也相安无事。可随着社会进步，一往那种由县办同志参与影响领导决策的局面已经打破，再加上这些要害部门的头头，个个手眼通天，别说是县办主任副主任，即便是有些没有实权的县级领导，想获得他们的真心尊重也不是很容易。于是我动了一点心思，拎着我的座签和“要害部门”换一下，坐在主桌两侧的位置上。

像这种会议，我这小人物根本没有发言的机会，即便是领导点到我，我要么是找一些文字毛病、语法错误等无关疼痒的问题给搪塞，要么是竖起两只耳朵作小白兔状静静地听，一旦问起也是没意见。

前几个议题都是招商引资项目建设等方面的事项，牵涉土地征用和拆迁，设计规划调整等内容，这些事项都是“一把手”工程，旁人置喙的不多，审议进程较快。可到了最后一个关于优化教育环境和县高中新建教学楼欠债一事，在征询我的意见时本想回答无意见，抬头却看到我服务的‘首长’鼓励我一眼，意思是让我谈一谈，一下子大脑‘短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长出一口气，心里迅速盘算：如此重要的会议，把欠债的事儿拿到会议上研究，是不是想让财政出资还债啊，这里面是不是有……科教兴国又是国策，这事说不好会得罪一片人啊。

我清了清嗓子缓慢说道：“我们都知道，有投资才有利润或债务；从高中提供的材料看没有显示投资多少；没有投资，债务来得太突兀；高中不是义务教育，允许收费；有没有缴财政或者缴财政返还多少不是很清晰……不过以局长和校长的水平，不可能让这样的材料放出来，这可能与局长和校长都有用人不疑的美德有关，身边人写好后连看都没看就提交了。关于教育环境问题也确实需要改善。这包含两个方面，一是校园环境改善，牵涉学生的素质教育和教师的品德教育，不能只知道教书，提高教学质量，还要改进教法，提高自身素质。不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吗？二是校外环境改善，牵涉到一些执纪执法部门。像以前，一旦风闻学校出‘状况’，立即就查账就规范，弄得校方苦不堪言。但这些部门执法有上级文件要求，说到底其实就是‘部门权力利益化，部门利益法制化’的大环境所致。嗯……发言完毕。”

看到我的领导微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而负责文教卫的领导，眉头没有舒展。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我的领导信任，其他领导的态度我一般视而不见。这个议题因为涉及部门太多，还需要了解详细情况而暂停审议。

在走廊里，换座那个要害部门的局长拉住我的手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应该坐哪儿!”

“嘿嘿。”

“谢谢你兄弟，有事给哥说。”

“嘿嘿。”有事找他，到时候该问我是不是姓范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让座位这个行动令他很满意，算是有心插柳吧。

“你过来一下。”领导轻轻地说，我快步跟着他进了办公室，笔直的伫立在桌旁。“市政府要审计土地利用和规费使用情况，你先去安排一下。”

“好的。”

领导满意地看我一眼说：“让财政局配合你。这条烟拿去，我不喜欢这个味。”

“那我替您发给兄弟们？”

“可以，去吧。”

领导说让财政局配合我，其实是一个谦虚的说辞。财政局能是随便配合他人工作的一个部门啊？他这样说得目的是给予我充分的信心把工作干好。我和财政局长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他是领导的铁杆心腹，我是领导的信任秘书，我看似领导的身边人，可与铁杆心腹相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以至于大到他在山之巅，我在山之下。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与合作都是建立在维护领导的尊严和领导的安全上。

“大秘，有何指教？”财政局长电话里笑问。

“嘿嘿，规费的事儿你找惠民局长谈谈——”我学着领导的语气说。

“哈哈，已经给我说了，哥全力配合你。那个什么——打到县办账户里了。”

“哥哥，老是这么的体贴，让我如何不爱您啊。”

“哈哈，你能不能让我恨你一回啊——”

刚从财务室出来，接到了家里电话。

第二章章

“爸爸，回来吃饭吗？”女儿稚嫩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儿。

“回去啊。”

“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

“是吗？那可得多吃点。”

“好——吧，我去告诉妈妈。爸爸再见。”

“再见。”

我家住在市里，工作单位在县城，两地相距10多公里，与大都市比起来并不遥远。单位给我配台车，除非去市里开会，一般我不让司机开。这不是我多么无情或傲慢，而是不想让身边多双眼。再者，司机也极其不情愿，嘴上不说心里很烦。比如送我回家，如果赶上吃饭让他留下吧，他拘束；不让他留下吧我拘束，无论怎样都觉得不合适。还老让邻居们不明就里疑惑不解，不知道小范多大的官了，整日车接车送像个领导似的。万一碰上哪个邻居委托办事，不办吧得罪人，办吧心里不乐意，说不定还得倒贴钱，纯粹是自讨苦吃，这种高调且授人以柄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我只信奉“鞋子大小只有脚知道”的教条。

有时我也很卑鄙：一次下乡督导工作，一天居然转了一个县，行程近700公里。师傅累得只剩下抽烟的力气，疲惫不堪的还要坚持送我回家。到楼下后，我特意招呼他去了饭店，拉上老婆孩子啜一顿，花费200多元。虽说我家占了三口人，可我心里不是滋味。如果我自己开车或者坐公交回来，至少能省下200元，这样做既不廉洁又不俭省，属于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次‘教训’以后,我再也没有让他送过我。

“回来啦！”老婆似笑非笑地招呼。

“菜肴这么丰盛，莫非……嗨，不会有什么罪恶目的吧？”我换着拖鞋问道。

“我是你老婆知道不？即便是想杀你也是在心情沮丧月黑风高的晚上，犯不着在这欢心愉悦的时刻，当着你闺女的面把你给整没了。”她学着东北话鄙夷的回敬我，女儿把鞋放到鞋柜里，躲在一旁笑着吐舌头。

“那样也行，只怕你再也找不到我这么优秀的相公了，谁还那么不顾死活，死皮赖脸的宠你啊。今天捡到钱包了？”我洗着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