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婷突然一改淡定的语气,停下脚步,直视我的眼睛:“因为你送酒醉的我回家,因为你真心地劝慰我少喝点酒,喝多了不好。
自从我踏上了这条路,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的一切,我做这一行这么多年,见惯了形形SESE的人,特别是男人。
我有一个想法,不要恋爱结婚。
原因有两个:一是自己职业低贱,难以找到一个理想对象,而我偏偏又是一个骨子里有高傲思想的女人。
二是对男人失望,别看一个个都衣冠楚楚,其实满脑子男盗女娼,总想在年轻女子的身体上得到一点好处。”
雨婷带着愤怒地说完这些又突然露出了很少有过的带着嘲笑的神情。
我不知道如何将这场对话继续下去。我心里在想她根本不应该因为我的那一点小小的恩惠就委身于我,更不应该对我产生爱情。
或许也没有爱情,总之她不应该如此这般地对我好,她对我的好我相信绝不是假的。
我其实和那些衣冠楚楚,满脑子男盗女娼的男人没什么两样,我四处飘荡,当然这是工作带来的结果,可我在飘荡的同时寻|欢作乐。
像我这样的男人甚至比那些衣冠楚楚,满脑子男盗女娼的男人更可耻,别人至少有衣冠楚楚的条件,可我是什么呢?什么都不是。
我拉过她的双手,真诚地劝诫说:“雨婷,你应该找个好男人嫁了,你应该找份正常的工作过正常的日子。”
她笑着说:“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停了停又接着说:“你爱过我吗?我要听真话。”
我犹豫了一下说:“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子,你有很多的优点都会让像我这样的男人爱上你。”
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令她满意,她一向都是个聪慧而又不深究的人。
她流了泪,说:“这么说我就当你爱过我。”
我们都是理智的成年人,不会为了错误的爱恋不管不顾。我有时也会想到底是我和方云的婚姻是错误的还是我和雨婷的爱恋是错误的。然而不管怎么样,我都是错误的。
在我离开张家界的前一天晚上,雨婷问我:“以后还会想起我吗?”
我说:“会的。”
我问她:“你呢?”
她先是沉默,然后淡淡地说;“也许吧。”
我又说:“以后找到好男人,别忘了告诉我,让我为你高兴。”
她说:“会的,就怕你会吃醋。”她说着就笑起来,我也笑了,可我感觉心里在落泪。
那个晚上,天空下起了轰轰烈烈的大雪,我们的身体因寒冷而紧紧依偎在一起。我将她的头放在怀里,她不断地哭,我便用手抚弄她的头发,脸蛋。她还是哭,越哭越伤心,将我也带进离别的悲伤里,跟着哭了很久,然后才慢慢地彼此安慰,不知什么时候才睡下的。
第二天我们踏着积雪去车站。出门的时候,她说:“真美,将大地打扮得那么纯洁,将一切污秽的东西都埋葬了。”我捏她的鼻子,笑她傻气。
我们一路地踏过去,一张天然织就的洁白的地毯因为我们的踩踏而留下肮脏的深深浅浅的足迹。
到了车站,当我拿着车票通过了验票窗口,那张透明的窗口终于将我们隔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然后我隔着玻璃的门窗看着雨婷对着我淡漠地笑。
我突然像失落了心一样难过空洞。我发现自己忘记了问她:“你爱过我吗?”
以后漫长而无爱的日子,我拿什么来填充我心里的空洞。然而离别已成事实。
第二年,我毅然选择去了新疆的克拉玛依,像是一场放逐,又像是一场面壁。除了工程队,就只看见渺渺茫茫的戈壁沙漠。
那一年的生活在我的记忆力是非常深刻的。最初到达戈壁滩,眼前是一望无际连绵起伏的沙滩,黄中带点红色,天地相接。脚下是松软的沙土。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红柳、梭梭草等,间或有些石头。呈现出一片荒凉的寂静。那时的我面对这种寂静竟然感到一种心里的平静。
艰苦闭塞的生活我早已经有过多番尝试了,因此明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在心理上也早已有了准备。
可是事实上这里的一切远比我心理上能接受的艰苦更为恶劣。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刹那间,遮天蔽日的黄风,犹如一条条黄龙夹裹着沙粒和尘土呼啸而过。在空旷的原野上飞舞,把山丘、大地拍打得遍体鳞伤。
沙石在肆无忌惮地蹂-躏了戈壁滩上的一切。狂风吹著戈壁沙漠﹐弥漫天空的黃沙吹进我们的嘴巴里﹑耳朵里﹑裤脚里……
烈日炎炎﹑风沙肆虐﹐許多“白面书生”﹐一-夜间变成“非洲先生”。
有时正在吃饭,一阵风袭来,碗里就要添些沙土,米饭嚼起来咯嘣作响;早上睡醒时,鼻孔嘴巴里粘着黄尘,呼吸都显得难受。每次洗头﹐盆底是一层黃沙。
戈壁的夜晚是冷寂的,因为缺水缺电,洗个热水澡对我们而言都是一个奢望,晚上一到十点准时停电,有时更早,一停电,便没有网络信号,上网、玩手机这些对现代年轻人来说是最基本的娱乐项目也无法满足。
每天除了顶着酷热或是严寒在工地上努力地工作之外,就只有吃喝拉撒睡。
偶尔的闲暇,我就到处去寻找那传说中的戈壁玉,戈壁玛瑙。我确实捡到很多漂亮,鲜艳,奇特的石头。也非常珍爱这些石头,离开时特地将它们包裹起来放进行李箱里,回到家后统统收进抽屉里作为珍藏,后来便全数交给了女儿,她像得了宝贝似的。
我觉得自己像佛教里的苦行僧,从心底的深处体验着生命的清冷,孤寂,荒凉,严酷。然而这种生活却能让我的内心里再没有蠢蠢欲动,再没有流连忘返。
我不必戴着十字架虔诚的忏悔,天地的灵气依然灌进了我的心魂,时光的自然流淌平息我内心的所有冲动。
我想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像克拉玛依那样的无人地带才能给我如此宁静安然和无欲无求的生活。
所谓“欲壑难填,无欲则刚”,我不相信人心是无欲的,只有当心底的无止境的欲|望被现实的不可能实现彻底击穿后,人心才可能因心死而平静安宁。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漫漫的风雪里想起雨婷,想起克拉玛依。我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在这漫漫的风雪世界里。心血来潮地体验寒冷?还是若有所思地追念过往?或者真的是幼稚地想干一件令自己高兴的事吧。
小时候我就会在某个冬日的早晨起床看见外面的银白世界而欣喜若狂。然后兴致勃勃地穿好衣服往外跑。将一颗属于年轻的心的热情尽情地融解在冰天雪地里。
我继续在这铺天盖地的风雪世界里体验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寂,脚步开始加速往回走,雪花飘落在我的脸上,颈脖里瞬间融化。我的头发上,肩膀上都是雪,我不敢从口袋里伸出手给自己麻木的面部取取暖。
风带着雪刮得我的鼻子难受极了。出去的时候是背对着风回来却是迎着风。我那本就干涩的面部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一阵后悔,只好加快脚步往往宿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