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翠娥讲到这里,低声唱了起来。她平时并不唱歌,她也有一台录音机,比我的好得多。她最常放的,便是齐秦的歌。
外面的世界
我并不知道,赵翠娥的歌声原来是如此美妙而温婉。她最后一句的反复低回,让我,居然也感到了鼻子的酸意。
这是一出不正规师生的师生恋。他来得那么早,那么刻骨铭心。
以至于后来无论怎样,我都觉得,赵翠娥是可以原谅的。
因为,她,比我空。
后来实习老师要走了。那时候,志愿都填好了。复习也到了总复习阶段,老师其实并不多讲什么,只督促学生自习,他们坐在那儿解疑。偶尔做套不知从哪里流传来的模拟题。
六一前夕要走的。
五月三十号,我的心里就火烧火燎,坐立难安。晚自习结束,我踩着自行车就去了他宿舍。
宿舍里只有一个人,就是他。他喝酒了的。
后来知道,那个晚上是实习老师和本校老师联谊聚餐的,他溜出来了。
他说,他感到心绪不宁,好像有什么在等他。
他们的自行车飞快驶出校门,驶出街道。
溪边很黑,很安静。白天的太阳,让石头还没有完全褪尽热气,脚泡在凉凉的水里,屁股坐在热热的石头上,很舒服。
后来,我的第一次就这样给他了。
那是撕心裂肺的疼。
但兴奋和激动掩盖了那种疼。这种疼要第二天才显示出来,第二天他走到时候,我没有去送他,我请假躺在家里。
我的脑海中有一千个离别的场面,却竟然是这样。
后来我考取了师范,他居然来看我,一共两次。第二次,我才享受到了做为女孩子的幸福。
赵翠娥讲到这里,停住了。火光映得她脸色红润欲滴,她的神思极远。似乎还停留在当时的美妙境界中,没有出来。
然而第三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他的女朋友也很美丽。可是我却只能给她诅咒。但我是无处伸冤的。我甚至连自杀,都只会成为笑柄,所以我只好将心事掩藏。
但噩运并没有因为我的退让而放过我,事实上,我曾经想过放荡,将放荡我的身体,做为对他的报复。
然而我做不到。我变成了很自闭的一个女孩子。
直到三年级,班里那个学习优秀,能力一流,相貌也不错的男生主动走进我。
这是一次毁灭性的行为。
我对男人的痛恨也是从他开始的。
我们被政教老师发现了。
他是优秀毕业生的有力人选。
所以,他告诉我,一定不能让政教处主任卡住他。我们想过送礼什么的。主任都拒绝了,反而道貌岸然地教训我们一顿,说,小小年纪,歪风邪气。
但他却很兴奋地发现了一点,那个道貌岸然的人,目光一直在我的胸口徘徊。
是的,我那时候已经19岁了,并且,也许有了经验,比别人,多了几分风韵。我其实不知道,我是女生中的眼中钉。
赵翠娥的语气冰冷,残酷。似乎在诅咒什么。
我默默添火,无法言语。
结果是,主任得到了我。
他当然也要了我一次。
但一次之后,即刻远离,仿佛没有认识我似地。
我恨他。
29翠娥情4
也许是热,赵翠娥站了起来。但是双手紧紧抱胸,似乎很无助。我也站起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说,过去就过去了,没有必要为那些个禽兽折磨自己。
——我奇怪,后来我奇怪我们似乎都没想到法律这种东西。似乎,默然潜规则更是我们理所当然的选择。这实在是一种悲哀。
当然,如果真可以诉诸法律,赵翠娥是得失之间如何衡量呢?我们的社会如何接受她?这也是一个问题----另一种悲哀。
赵翠娥似乎下了很大一会儿决心,才继续讲下去:
后来分配到我们学区,我也认命了。我都不知道,在我的档案里面是否是有那黑色的一笔。
起初我依然是自闭,除了学生,我几乎不和别人交流。但陈玉坤的存在是学区里面都必须直面的。
(我问,陈玉坤是谁?她说陈玉坤就是那个半夜来捉奸的猪哥了。我一时哑然)
这不折不扣的一个才子。琴棋书画酒,样样都是精通到光彩夺目的。连镇政府的秘书搞不定的文稿,也来请他出马。
但是他很低调,同我一样,是自闭的。他会同大伙一起出去,喝酒,热闹。但也许是我跟他共同的频道,我感到他放浪后的寂寞。
所以,他俘虏了我,而我走进了他。
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知道,除了看得到的琴棋书画酒,便是连性这种事情,他也比别人,强。
幸福的感觉使我昏了头,昏到,放浪形骸了,世俗无忌了。
这是遭忌恨的。
猪头王出现了。
猪头王就是王区长。
王区长的要求直截了当,比政教主任直接多了。
和他相好。
恶心。
我当然不答应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傻乎乎的学生。一味接受伤害。
但是这时候陈玉坤有柄在他手里,他电大的文凭拿到了,可以两条路,要么进城,要么升到中学——到了中学,意味着就此不会来美岗这样的地方了。
他需要王区长的鉴定。
陈玉坤看我的目光很复杂,但是他没说。
他没说比说了更让我痛苦。
但痛苦使我清醒,我是绝不答应的。
事情僵硬到这种地步,王区长也绷不住脸,他放出风声来,在教师大会上,公开点名批评,说未婚男女青年教师,非法同丨居丨。
(非法同丨居丨,又是我们伟大国度的一个伟大发明,但是在90年代,在公立事业单位,他的威力是无穷大的)
好端端的名声,是的,我还好的名声,就这样,臭了。
令人吐血的事情是,最后王区长给陈玉坤鉴定了,却跟教育局的人打招呼,把他分配到我们镇的中学。
而我,自然,生活作风不好,成绩再好,也是必须发配边境的。
我就来了美岗。
棒打鸳鸯,在变态的死猪眼里,本是很变态的快活。
赵翠娥讲到这里,脸色居然又是最平常的宁静。
我却忍不住问她:即使这样,陈玉坤也没对不起你?
她冷笑了几声,说,他没对不起我,但是他不爱我。他只爱他自己。
新学期分配结果出来,他居然不管不顾地跑去跟猪王闹。闹完了就走了,把我扔在那里。
我知道他不想离开我,但是我又何尝想离开他?可是我命是在猪王手里攥着,他早该采取措施了,就是让镇里出个面也好。他可是给镇长当过无数次免费秘书的。但他不,他说,这种关系不能乱用的。结果临头了乱发疯。
后来我就坚决请病假了。
那段时间我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他。但是他就跑来我家里闹。
好了,我的名声好不好也就在单位,现在,整个宗族,所有的邻居都知道了。
他成了情圣,我不过是轻薄女子。
我恨哪。
我忍住了让她举例来说的冲动。那个陈玉坤,当晚的疯狂我是见识到了,他会做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事情是属实的话,赵翠娥,确实是个可怜的女孩子。
终于,我小小地转移了话题。我说,你是不是有才子情结?
她有些羞涩,说,是吧。
我摸摸胸口,说,幸亏我不是才子。
她居然说了一句,你不知道吗?你就是陈玉坤的翻版,只不过你比他纯洁。
我目瞪口呆,说,所以,你缠上我?你不是想害我吧?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我张大嘴巴。
她说,我不是想害你。我是气我自己,气这个世界。
我又一次张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