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说完这些，我发现我其实已经泪流满面。原来我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所有的一切，所有他说的那些细节，已经被深深刻进记忆。甚至是当时天空的颜色，空气中的气味，刀锋在手腕上的冰凉触感，那种绝望，我全部都记得。
我用双手捂住脸，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和我说这些。为什么你昨天要拉小提琴，为什么是那首曲子？那个女孩是不是你的女朋友一点都不重要，我只记得你当时绝情得好像我们从来没有爱过，现在你为什么还要来提醒我所有发生过的这不堪的一切？？为什么？？
他抓住我的手臂，控制着我的颤抖。他说，小爱，你一直只是在躲避，这样你永远也忘不了那时的伤痛。我真的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然后你对我发脾气，或者用力打我也好，直到你感觉你全部发泄了，不难过了为止。这十年来，我也不好过。始终后悔自责。我是真的想要你的原谅。
我把酒杯重重砸在桌子上，我能感到自己的情绪开始失控。原谅？你凭什么要我的原谅？我冲他大声说，是的，我恨你，当时我恨不得你能永远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原谅你。
这么多年，我没再爱过任何人。小爱，我只爱过你一个。现在依然。他说。我的身体僵硬地凝固在空气里，在那个瞬间。
彼时我站在桌子前，先前的愤怒让我的背部微微前倾，他坐在那里，仰起脸，安静地和我对视。就好像双方对峙时的僵持。他再次开口最先打破沉默。他说，本来这些我都打算永远放在心里的。只要看到你过得好，那样就够了。我说过我对你已经没有奢望。但是从我住进来看到你的生活状态还有昨天见到M，就确定了一件事情。小爱，他是有家的男人，是不是。
他这句话让我心里一惊，之前的愤怒被绝望覆盖。我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敏感聪明如他，怎么可能一直没有发觉，M从不到家里来，我也不到他家里去，我对婚姻的话题避而不谈，平时除了上班时间也没有短信电话来往。我知道现在说谎没有意义，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E又问我，M是否有给你承诺，关于将来，关于婚姻。我点点头。什么时候？他问。5年，我说。他说，你很爱他，我能看出来。你愿意等，我也能看出来。我说是的，我爱他，愿意相信他。他说，那么五年后如果他做不到呢。我说，那也是我的决定，我没有后悔。他叹口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说，小爱，这些我现在就能给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但是五年之后，如果他不能给你给你想要的，我到那时依然愿意给你。所以你要记得，五年之后，你会幸福 ，无论你的男人是谁。
他在我的目瞪口呆中走到我身边，半跪下去，他说，小爱。我曾经对你说过我爱你，永远不会伤害你，然后我食言了。我发誓这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我不介意你和他有怎么样的过去甚至将来。在你想要嫁给我的时候，我要娶你，然后一辈子对你好。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我从他握着我的手中抽离，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涩，E，你早就知道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了不是吗。他看着我的眼睛问，那么五年之后，如果他从你的世界消失了呢。我说，即使我最终和M分手，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他的眉头微皱，再次握紧我的手问我，为什么。他那样的咄咄相逼让我心里非常不舒服。我站了起来，后退两步，对他说，十年前我的心已经死了。那把刀子没有杀死我自己，但是杀死了我对你的爱情。E，我不爱你了，一点都不爱了。
他的眼神好像瞬间被阴影笼罩。他慢慢站起身，说好吧，我不为难你。你现在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我的承诺已经给了你，就不会变。我说，你不要这样，我会感到有压力。你要有自己的生活，恋爱结婚，不要因为这个我不可能要求你兑现的承诺影响你的人生。我既然说了不可能，就不想看到你对我们的关系还抱有希望。他默默地收拾碗筷，说，你完全不必有压力，是我自己没有能力再爱上别的女人。你知道我的性格，得不到最好的，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你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不干涉，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不那么恨我了，或者你已经变老，我依然在这里。我已经等了十年，不在乎再等一个十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是我对E的承诺感到心里动摇，而是他这十年来感情的空白让我心里震惊。我没有想过他会如此执着。他这样固执的性格也让我有些害怕。但是他似乎就不能明白一个道理。就算没有当时的伤害，我们也是分手了。曾经的爱，已经被时光掩埋。每一段爱情都是不能完全重新来过的，见到他时的惊喜，被他轻轻拉住手时的羞涩，亲吻时的甜蜜，所有的那些感觉都已经成为过去。有些感情是不能够重复的，即使站在你面前的就是那时你深爱过的人。
我之所以对一切的记忆印象那么深刻，只是因为那是我的第一次。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或许只是那个曾经爱着他的自己，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还有永远不能够重来的少女时代。
第二天早上去上班，不知道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心里压力过大，还是我太久没有休假了，连老板看到我都说，F，你这两天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我说，谢谢您的关心，我是感觉不太好，不过过两天应该就能恢复了。老板说，你不要太勉强，不如你休一个星期的假吧。我想了想，自己的年假已经差不多积攒了超过一个月了，也许是时候休息一下。所以我点了点头，说好的。下午四点钟，我处理完了当天的工作，拨通了M的直线。他说，小甜心，下午好。今天好吗？我说，还好，就是有点累，老板都看出我状态不好，要给我一个星期的假。M说，我也觉得你应该休假了。从我到这个公司开始就没见到你休过长假。这一个星期打算怎么安排？我说，我要去黄金海岸一周，机票酒店刚刚订好。沉默了一下，我问他，你能陪我一起去吗。电话那边M也沉默。我知道自己这样要求或许有些过分，本来也没有以为他能够答应。所以我对他说，不行也没关系。我只是想问一下而已。没想到他却说，一周时间不太可能，但是我下周周末可能能去陪你两天，然后和你一起回来。你到了之后把房间号码告诉我。我如果去的话就直接去找你。我为这个小小的惊喜感到开心，我明白他来或不来只是一个可能性的问题，但是这不妨碍我心里有期待。
晚上到了家里，我依旧如以往一样换了衣服下楼和E一起准备晚餐。我故作轻松地和他说着当天的新闻，他亦会配合地和我聊天。我们谁也没提起昨天的事情。吃饭的时候我对他说，我最近状态不太好，请了一周假，打算出去散散心。所以下周就你一个人在家，出门记得带钥匙。他问我，你要去哪里。我说，黄金海岸。他说，自己一个人吗？我说，M可能会来陪我。他点点头说，有他陪你最好了。至少不用担心你。晚餐过后，我开始收拾要带的东西。他敲了敲我打开的房门，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我说，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可以了。他说，那你玩得开心点。我说好的，晚安。那天晚上他在房间里放着音乐，音量很小，隐隐约约听得出是小提琴。我很快沉沉入睡。直到闹钟响起。
冲了凉，整理好东西，从窗子看到昨天订好的出租车已经在等了。E的房门紧闭，好像还在睡，我轻轻走下楼，关好了房门。到了机场的时候，发现时间还有很多，我就买了一杯热巧克力，在候机室靠窗的地方坐下。要旅行的感觉总是很好。好像能够暂时从现实中逃离一段时间，享受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我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情愉快。乘务员通知BOARDING的时候，我正要关掉手机，看到了M发来的一条短信，“小甜心，旅途愉快。也许很快就能见到你。我爱你。”我笑了笑，按下关机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