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一周后的一个中午胡更请我在公司楼下吃饭，坐在胡更对面，跟他谈我这一年半的学习和生活，也听他说想让我回来，立刻来帮他。胡更鬓角的白发突然间变得那么明显。他说，公司这段时间变化很大，几个副总每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现在市场特别难做，而且公司膨胀的太快，但这一两个月业务又丢的厉害，公司一千多人都等着他吃饭，现金周转的压力很大。

胡更，依然帅，依然很有老板的气派，但是跟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小胡总已经不一样了。我应该帮他吧，毕竟他曾在事业上帮过我，给过我机会。但是今非昔比，我该怎么帮他？我其实还没想好下一步的生活，就这样又被外力推着往前走了。

（四十）

11月初，我回公司上班了。一上班，就被无数的所谓的Marketing的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天的工作就是请客户吃饭，陪老板去疏通政府关系，四处找项目，求爷爷告奶奶地以便能再多收上三五斗，养活公司那一千多张等着吃饭的嘴。这种生活是我在回国前没有想到的。

这段时间还出了另一个事情，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得了抑郁症。她是我大学时候的同班同学，人很聪明，长的也不错，身材超级好，家里爸爸妈妈宠的不得了，读书的时候就很努力，毕业后进了一家外资银行，一直都顺风顺水的。后来交了几个男朋友，却都不合适。最后的那个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层，已经都谈婚论嫁了，但是最后还是吹了。现在她谁也不想见，也不去上班了。我回来约她吃饭，她说没时间。我想去她家看她，她说住在爸爸妈妈家，不方便见我。本来说好的，等我回来就给她做伴娘，满足我在有生之年风风光光地当回绿叶的愿望，但是现在看来是没可能了。

知道这件事是从另一个同学那里。这个同学也有事情。她去年终于在三十岁前把自己成功嫁掉，今年的任务主攻怀孕，工作也辞了，夏天那会儿好不容易怀孕了，却又流产了，现在身体差得一塌糊涂，在家静养呢。

我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的事情，身边所有的人都那么不顺。

不顺的人当然也包括我。

我替胡更去沈阳追一个单子。11月的沈阳已经很冷，我带了两个人一起去，既然是去沈阳，那咱就找两个能喝的带着去。到了沈阳，客户给我们定了一个二星的酒店，跟招待所没什么差别，除了不用自己打热水。当天晚上请客户吃饭，他们问我们，你们喝红的，还是白的？红的吧，我们说。他们说行，一共六个人，先来十瓶。那要是白的呢？那就减半，先来五瓶。

不用这样吧，大哥，都公元2008年了，怎么还这么没文化地就知道拼酒呢？咱不能整点新鲜有才的吗？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多了。饭后，还陪客户到当地一个特破的夜总会去唱歌，陪着笑的发僵的脸，听他们的鬼哭狼嚎。后来单子是签给我们了，但是利润是以往的一半。这个时候什么成就感啊，全都没有，就是觉得自己特别的廉价，为了赚钱，这样的单子也要接。

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特别的格格不入，跟我要做的所有事情，跟我要面对的所有人。

回到北京，胡更跟我说，他决定裁员了。

(四十一)

我是个念旧的人，不止一个人这么告诉过我，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在这个方面，我确实有点无药可救。对过去，不管好坏，我总是无限怀念，无比留恋。当然这并不影响我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和对现在所拥有的无比珍惜。

那天看电视，无意间换台看到一个傻傻的北京台男主持人采访刘X庆大姐，说：“您看您多成功啊，有那么多的影迷喜欢您。”刘大姐非常不以为然地说：“也不是了。其实不是我演的有多么的好，我现在自己看自己以前演的那些电影都觉得挺傻的，他们更多的是想到以前的那些时光，我的电影是跟他们以前的某些记忆相关的，所以对我的表演他们就不会带着挑剔的眼光，而是比较宽容了。”以前我并不怎么喜欢刘大姐，不过听她说了这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话以后，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了。

对某些事，某些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能忘记，是因为它们与我们曾经经过的时光相关，与我们的人生轨迹相连，这些东西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生命里，怎能轻易抹去。

可是日子总要向前，就像我不原意接受自己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变老的事实，可是因为我不接受，我就能不继续变老吗？变老这件事，真tnnd的是没法控制的事情，怎么办？我们这些出来混的人，就好好武装自己，练好功夫，攫取胜利果实。刚开始的时候，为什么我们不值钱，是因为那时的我们没有经验，怕就怕岁数大了，可还是不值钱的。那就是让人难过的事了。

几年没去一个饭馆吃饭了，那天和几个朋友去，发现收银的帅哥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浮肿的没有棱角的脸，和木木的毫无生机的眼睛。感慨若干年前，那个做跑堂伙计时候的他，稚气却认真的脸，透彻并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神。

“看到他，想想我们是不是也老了？”我有那么点感伤地说。

朋友说：“一辈子在一个餐馆干，也够没劲的。”

“咱们不也一样吗？虽然也可能换了公司，可不是也一辈子干着差不多的事情吗？”

“。。。”

胡总让我拟定裁员的名单，我干脆告诉他，你先把我辞了吧，这事我干不了。我何德何能啊，比起那些公司的元老，和我离开这段时间的后起之秀们，我的资历阅历太不能服众了。胡更真够狠的，这个坏人自己不做，让我来做。如果一定要做，我们是不是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我跟胡更说，或许裁员不是唯一的方法，在这个时候，我们除了裁员，还可以做其他的事情让我们今年不那么难看。

（四十二）

裁谁呢？要不先把我裁了吧，我想结婚，我想生孩子，我还想天天什么也不干，就挨家呆着。真的，那一阵就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不能这么跟胡更说，我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我答应他了，我要帮他，不管多难，要做多少我不想做的事儿。

不裁员，我们也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比如集体减薪，比如让工作量小的员工休无薪假。告诉大家，我们不裁员，不管经济多差，我们都一起面对。大家同甘共苦，员工也会感激老板。当然，这是要对那种比较自觉的员工，还有一些人，公司好坏他们是不管的，就是出来混口饭吃，对于这些人，在这么困难的经济形势下，我们要不要保他们？

从10月份公司的业务就大幅萎缩，公司的现金流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困难。年底，本来是每年公司最忙的时候，但是今年订单少了三成。大部分的管理人员已经主动带头减薪10%，可是公司到年底的时候已经真的没法消化这么庞大的人员开支了。

真的可能抗不过去了，胡更让我拉单子，找人谈话了。公司的气氛差得不行。没办法，谈吧。按照什么标准，首先当然是业绩，其次是工作态度。第一个指标非常硬，利于比较，至于第二个吗，我知道其中可以掌控的空间太大。

包括青岛、大连、天津、南京、上海、深圳和北京的一个长长的黑名单出炉了。我知道上海首先要干掉的一个大佬是胡更亲自拍板的。上海的业务做的很烂，过去的两年没有丝毫增长，但行政开销越来越大。这也算出师有因吧。

不过有一点挺佩服胡更。他说，今年新招来的大学毕业生，不能裁。他们从毕业到工作还不到半年的时间，什么也还没学到，裁了他们，他们的处境就会非常尴尬，既不是应届毕业生，新到可以原谅你犯任何错误；也不是有经验的人，因为工作没做多久，基本就是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