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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他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出是厂里的事情,他站起身,跟父亲说,“大哥,我先回了,厂里有事。”说完,又看着我说,“还没买手机呢?”还没等我说话,父亲忙说,“买了买了,号码是……”,他打了我一下手机,说,“把号码存起来,我的号不会变的。”
送走了剑叔叔,我和父亲边喝边聊,父亲说,“总觉得你剑叔叔有什么心事,好好地把工作辞了,回家开厂子,多操心呢,你看累得他这两年都老了。哎,问过你婶婶,你婶婶也没多说。”我又难受。爸爸接着说,“不过还好,厂子效益不错,厂里有百十号人呢,听说产品都出口了。”
我说,“他从小就聪明,既然想干什么事,肯定会成功的。”我又问他吃住在哪里,父亲说,“这倒没问题,厂子里有食堂,你婶婶在这里,不会难为了他。住也好说,有时候住在厂里,有时候回市里住,反正自己有车,很方便的。”
父亲又说,“假期里闲着没事,你也可以到他厂子里看看啊,那里很热闹,也学点本事,”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问,“爸爸,剑叔叔自己在这开厂子吗?他家属呢,孩子呢?”爸爸说,“你这下真把我问住了,我还真没见过他老婆孩子的,大概都在市里吧。”我想也是,小刘那么好的工作,一个女人家,怎么会辞了工作来这荒郊野地。
第二天吃了早饭,我顺着村子的小土路往东走,打算去剑叔叔的厂里看看。走到那棵老槐树下,忍不住站住了脚。那棵老槐树是真的老了,老得树皮都张落下来,也有干枯的枝条掉落在树底下。我靠着它,抬头往上看,仿佛看见满树的槐花在我眼前晃荡,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越时空漂过来,“梅,再来一个,接住……”
穿过大门,走到院子里,就见一辆货车正在装货,剑叔叔在一边指挥着,几个工人在车间里扛着大包出来,车上有工人在一摞一摞地码。剑叔叔见我来了,跟身边的那位小伙子叮嘱了几句,跟我说,“梅,去办公室坐坐?”
他的办公室实在算不上大气,两间平房,一个三抽桌,一把椅子,靠门贴着墙放着一对简单的双人沙发,一个长方形玻璃茶几,门口处放着一个木质脸盆架,很随意地搭着一条毛巾……,我围着办公室转了一圈,说,“够简陋的哈,”他笑笑说,“刚创业,慢慢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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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给我倒水。我说,“还说我,你也比前几年瘦多了。”他把水递给我,说,“自己干,总是操心的,不比当年在机关,喝大茶,看报纸,现在想来,那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我把杯子放下,说,“就是,几年前就是办公室的副主任了,放着大好的政治前途不要,跑这荒郊野外的建什么服装城厂,我可就不理解了。”
剑叔叔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说,“梅,这几年我的生活变化很大,一直没有告诉你……”,他靠着沙发背,叹了口气,说,“我女儿是先天性心脏病……”,我大惊,问,“你女儿?你不是有一个男孩子吗?那个男孩子看上去很健康的呀?”他回身看我一眼,说,“你是说你见过的那个男孩子?他不是我的孩子,那是同事的孩子,只不过我去帮他接过几次。”
他接着说,“她两岁那年,一直感冒不好,最后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当时她妈妈辞了职,和别人做生意,也顾不上她,再后来,又跟人去了深圳……,我们就离婚了,说好她挣钱,我管孩子,给孩子治病,但自从他们把公司迁到深圳后,也不知怎么了,几次生意失利,赔得血本无归……,”他又叹了口气,没有往下说。
我看着他,眼角溢出了泪,说,“那几年,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他把目光投向窗外,说,“说什么,说了只会让你担心,有用吗?”我又问,“所以,你就,你就不要我……”,他低下头,沉沉地说,“那时候,我的确给不了你幸福的生活……”。
我不说话,任凭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他接着说,“孩子的病不能耽误下去,医生说最好七岁以前做手术,没有办法,我就决定下海了,同学给我出了资金,我们合股建了这个服装厂,还好,运转不错,很快就盈利了。”
回头拿用手背擦一把脸上的泪,我问,“那孩子什么时候做手术?”他说,“已经手术了,在北京做的,很成功,现在跟她妈妈去了,她妈妈的公司也见效益了。”
我张口想问他和小刘的生活,又闭上了嘴巴。他人生中最苦最难的日子,是那个人陪他一路跋涉……,我,还过问什么?
他,看看我,欲言又止。我说,“不早了,我回家吧,要不,你跟我回家吃饭?”他摇头,说,“今天事太多,有时间再说吧。”等我跨出门槛,他在我身后问,“过完了年,还去南方吗?”我回头说,“还得去,那边的工作没有交接。”他又问,“和你男同学一起走吗?”我点头,他低头,说,“挺好的……”。
我站住,回身看他,他也看着我。我忽然大胆起来,说,“你是不是跟我有话说?”他再一次,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