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允许你到茅房呕了再来拼酒,如果装醉下席,就是偷奸耍滑。从此往后,这里的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你,认为你枉自夹着个那啥,比蹲着屙尿的还不如。
我从踏上西村吃的第一顿晚饭开始,一连三个月的晚饭都是如此。自诩是不输血性的男子汉,其实是硬撑到散席。
酒醉后沐浴着银色的月光,踏着青石板铺就的村街,犹如踩着棉花一样,踉踉跄跄回到村尾孤零零的知青屋倒头就睡。
真个叫奇了怪了,搞不醒豁为了个啥,我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也成了一位老猎人,而且每当梦醒时分,都是鸡鸣天亮,起床做早饭的时辰。
我那梦境很奇怪,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梦寐还是梦魇......
没来由呀!梦境中的地方全然陌生,我竟然成了一个叫马老疤子的猎户,守着一位长年瘫痪在床的老娘,三十大几了,还是一条光棍。
这是大巴山区葛城县的一个普通小山村,因为山上有一座名叫鸡鸣寺的古庙,这村庄就被叫作鸡鸣村。当然了,这山也叫鸡鸣山。
村子不是很大,百十来户人家,村子里的山民都是清朝年间的打扮,女人挽着各式各样的发髻,男人无一例外,都在脖颈儿上盘着一条大辫子。
站在山顶俯瞰那些掩映在青山绿水间的吊脚楼,听着那村街传来的鸡鸣狗叫,让人依稀觉得有些古老与神秘,恍惚来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村子前头是一条河,奇怪的是,这河不叫鸡鸣河,而是叫啥汤泉河。河有十多丈宽,这在山区里已经算是一条大河了。河水从远处的深山里蜿蜒流出,流经这里打了个弯后,流向葛城方向。
河床虽宽,水却很浅,因为不适合架桥,戳了一排石桩子当跳磴交通两岸。
高山冬来早,刚刚入秋,河面上的晨雾就轻纱般弥漫开来,随山风飘拂飞扬,妆点得这方山水宛若仙境一样美轮美奂。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全都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哪里去找悠哉游哉的神仙呀!
为了给娘治病,弄得家贫如洗,别人都置办了猎丨枪丨豢养了狩猎犬,我却还是背起祖传的硬弓,扛着猎叉上山。
我吃得苦,把住一身牛力气不作数,背起脚板多翻几道山梁,远离放出猎犬撵山、端起猎丨枪丨搜寻猎物的同行。
好在林子里野物不少,我的箭法和叉招也不赖,古老的狩猎静悄悄进行,不似枪响会惊走飞禽走兽,打到的猎物并不比别人少。
用猎丨枪丨狩猎,除了猎猛兽用独头弹,一般都是填一包铁沙,用这种霰弹虽然是枪枪不落空,猎到的野物却不太好侍弄,因为密密麻麻的铁沙子,即便用吸铁石也整不干净,自家吃硌牙,不但不好卖,也卖不了好价钱。
鸡鸣村离葛城二十余里,我往往是打一天猎,第二天蒙蒙亮就挑着猎物进城,我的猎物不愁卖,多是固定的酒楼饭馆按市价收了,也有几家青楼是我的顾主。
虽然每次都能卖一捧铜钱,却没攒下几枚,回家时除了买一些娘爱吃的食物,剩下的几乎全都用于买粮和花在给娘治病。
梦中的事儿时快时慢,一忽儿东,一忽儿西,恍恍惚惚中,身不由己,被莫名的主宰。
我瘫痪在床的老娘病恹恹茶水不进,忙前忙后了近半月,一副薄棺葬了我唯一的亲人,才重新持弓掣叉,打理起狩猎营生。
猎到一些野物后,我起了个大早,挑着赶往葛城换钱。一路上寻思如何省吃减用,攒下几个银锞子娶个媳妇儿,即便有个歪瓜裂枣般的黄脸孀妇肯嫁给我,只要能下崽,咽气后有人披麻戴孝给我端灵牌子,也是烧了高香呀。
咱山里人虽然穷,却讲究个秉性忠厚。说句老实话,我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根本没尝过女人的味道。
想不想呢?很想,奈何只是想想罢了。
怡春阁是一家青楼,因为是我固定的主顾,我每次进城,都要去兜售猎物,那楼里有一位自幼被人拐卖的雏儿,花名叫香雪,悲哀的是,她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连她自个儿也不晓得。
她年未及笄不能为老鸨挣钱,好吃好喝白养着,出落成天仙一般,调教得诸事玲珑,十分可人。每当我来到这里时,她都要笑吟吟地捧给我一碗茶水。
这次来却不见她的踪影,问正在挑选野兔的老鸨,才晓得十天前是香雪开苞接客的日子,却在破瓜的前夜昏厥不醒,赓即又浑身长满了烂疮,成了一副臭烘烘的骨架子,奄奄一息中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过来。
我寻常日子也叹过这妹儿命苦,仙女一样的人儿,被迫栖身在烟花柳巷,这才晓得顾影自怜的小仙女只剩下了一口气,感叹她那碗茶水,我止不住泪水洗脸,拱手揖求,要到她房里去探她一眼。
老鸨儿眼里只有银子,见多日不见的我来了,窃笑中起了把快死的妹儿换点银子的心事。她欺负我老实,游说我买下妹儿,医治好了为妻。
看到已经脱了人形的妹儿后,我椎心泣血,悲从中来。老鸨钻着门缝儿,寻思我狩猎多年,应该有一些积蓄,开出了三两银子的身价。
我其实一文钱都莫得,给老娘治病发丧,从牙缝里刮下的微薄积蓄用了个罄尽。为了把病妹儿买回家,咬牙把唯一的财产两间茅屋连同宅基地,卖了二两多银子,又四处告借,把病妹儿捧了回来。
没了茅屋,我寻了一个山洞为家,这妹儿幼年被拐,不知姓甚名谁,便随口唤她王家妹儿,大概是在期期艾艾中,存了王者之家不缺钱,有钱便能延医治病的盼望吧。
守着这妹儿二十多年,挣来的钱全花在她身上,烂疮治好了,人也丰润了,她却一直在沉睡,没换来一句话,更没睁开眼看我一下。妹儿死了后,我用一副薄板,把她葬在了娘的坟茔旁。
已经五十多岁的我,又活了十一年,过路的乡亲在我死了几天后才发现,因为我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刨开病妹儿的坟,撬开薄棺,把我葬在了她的身旁。
诡诞不经的是,我的阴魂一直不散,飘荡在她的坟茔左右,薄板掀开的瞬间,亲眼看到她栩栩如生,貌似比活着时还要娇媚,我忘记自己已经死了,猛扑过去要一亲芳泽,听到她轻笑一声,还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不待我反应过来,棺盖就被人"咣啷"一声合上了,黑咕隆咚中,我从梦魇中醒了过来。
每次醒来,我的眼角都挂着泪花,枕头也是湿漉漉的,仔细回忆梦中的情节,那马老疤子分明是个憨厚的人,正因为太爱香雪妹子,生怕埋汰了佳人,在她没有苏醒过来亲口答应嫁给他之前,竟然不欺暗室,没亵玩过一次这昏迷中的媚媚。
那花名叫香雪的雏儿,虽然命途多舛在销金窝里长大,却是在破瓜前夜病得人事不醒,这对苦命鸳鸯相依为命二十多年,到头来这样度过了一生,在阎王殿前免不过那三百大棍,少不了被打得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