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冰冷,恰似一个个冰雹击打着我幼小的心灵,我仰起脑袋瓜子,拿眼去看娘亲,她抚摸着我的头顶,爱怜地看着我,弱弱地说:
"娘的春儿要听你爸的话,忘了今儿个这事吧。是福是祸......"
不待娘说完,老爸也许是做贼的心理在作怪吧?又轻哼一声,不让她再说下去,扛起锄头,领着娘和我回了家。
喜欢问东问西,人类的天性而已。疼爱自己的骨肉,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
我还小,小心眼儿里却是拿老爸当天,拿娘亲当地,他们的话就是圣旨,有爸妈在,我心里安稳。
所谓祸福,我的感受就是吃得好不好,耍得安不安逸,尽管老爸用冷脸待我,小心眼里也明白,我是他又疼又爱的小宝贝。
那天晚上,爸妈应该是一夜没睡,我几次起来小解,都看见他们并排坐在小饭桌前,凑近油灯观看那本金册子,神情凝重地叽里咕噜讨论着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娘从床上扯了起来,她拿着用冷水浸过的毛巾在我脸上擦抹,让我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瞧见老爸提着一只水桶站在门口,等我一起床,扭身跨出了门坎。
我家门前的山脚下,有一条水量不大的小河,每当山洪暴发,那真叫一个浊浪汹涌,奔腾咆哮啊!直冲刷得河道宽阔,乱石林立,两岸的河滩上长满葱翠的灌木和不知名的野花,引得蝴蝶和野蜂穿梭飞舞,蜻蜓时不时也来凑趣儿。
清澈的溪水在巨大的乱石中和数不清的大小水潭间跌宕流淌,布满五彩卵石的河道中,鱼虾戏水怡情悦性,刹风景的却是那些横行霸道的山蟹,高举着大螯纹丝不动,静候着戏水的小鱼细虾游到嘴边。
虽然河里的鱼虾不少,大多是一种味苦难吃的麻花鱼,这种盈寸小鱼猫咪都不爱吃。小虾全是米虾,除了虾皮没啥肉,裹上面粉用菜油炸果子,我在南浦吃过,不太好吃。
现在回忆那味道,却又成了美味佳肴,比苦叽叽的野菜稀饭梭肚多了,想起来都爽得冒口水,可家里没面粉和油呀。
父母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忙于巡山,从没捕食过鱼虾,真个让管事的抓到不务正业,只怕是吃不完要兜着走了。
啥都可亏欠,自己的肚皮不能亏欠呀!忙完工作,夜捕总可以吧?
先抛开老爸是高度近视不说,捕捞鱼虾岂是他胜任的事,整日里与娘亲翻山越岭,已经累得够呛,就连垂钓的嗜好,也没时间,没精力,更没闲情逸致。
奈何从这天开始,一到夜晚,河滩上总会响起奇怪的"嘭、嘭"声,这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叫声很响亮,因为不明所以,听起来十分恐怖。
而且满河滩都是,闹得人浑身暴起鸡皮疙瘩,真个不敢去犯险。
我们一家子鱼贯而行,沿着曲曲弯弯的小路来到河边,老爸放下水桶,弯腰拨开草丛,上上下下来回跑了好几趟,终于发现了两个上下距离丈余的洞口。
他用卵石和湿泥堵住下面那碗大的洞口,提了一桶水来到上面同样大的洞口,让娘用裤脚打了结的裤子充当口袋,把大大的裤腰罩在洞口上方,他猛地将水灌进了洞穴里。
大人小孩儿都没吱声,一切都在悄然无声中进行,我蹲在不远处,好奇地盯着看爸妈忙活。
俄而,仿佛一股鲜血从洞中喷溅而出,箭也似地钻进了裤裆里,我吓得一屁股蹲儿闹了个仰八叉,老爸一把抓过娘控制不住的裤子,把裤腰收拢死死捏紧。
不知是什么动物钻进了裤裆里,不停地挣扎着,还发出凄厉地"嘭、嘭"大叫,老爸提起裹成一团的裤子,在那被擒的家伙大力撞击下,也闹了个仰面朝天,连眼镜也飞出去老远。
回到家里后,老爸叫娘寻来一根纳鞋底的麻绳,隔着裤子摸索了一阵,把一条鲜红如血的肥腿揪了出来,娘抖抖簌簌地用麻绳系在那条肥腿的脚踝上,把绳子塞到老爸手里,赶紧退到床铺边,搂着我的头不让看。
我本来用小手捂住眼睛,心里不敢看,却又忍不住从手指缝隙里偷窥,感觉到娘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我犟不过好奇心,偏过脸来,用眼角的余光扫瞄着那怵目惊心的怪物。
老爸提溜着麻绳,从裤子里扯出盈尺长的一只血蛙来,那血蛙张牙舞爪拼命扑腾,见得这怪物肥嘟嘟的像一只巨形的癞蛤蟆,但身上没有一个疙瘩,而是油光水滑通体血红,恰似蜕了皮的一样,却又不见一滴血流出来。
老爸将麻绳系在房檩上,在它挣扎着发出"嘭、嘭"地叫声中,用一把折叠水果刀开始活剥那层血皮。
真叫不可思议,这血蛙整张皮都剥下来了,居然不见一丝血。剐皮后的血蛙白生生的鲜美肥嫩,我久不见荤腥,不但眼馋得紧,止不住清口水牵起线线流,喉咙里也恰似伸出爪子来。
娘清空灶膛的灰烬,架上干柴,开始炖这巨蛙,满屋的氲氤中鲜香扑鼻,嗅到这香味,我肚子里"咕、咕"直叫,情不自禁地咂巴着嘴儿,真叫一个爽啊!
老爸也没闲着,他在屋中间用三块石头架起一个小砂盆,把洗干净的蛙皮放在盆中,又丢进去一块松脂,燃起柴禾,开始熬皮胶。
说来也怪,血红的蛙皮熬出来的胶全然不带一丝血,黏糊糊的透明清亮。老爸取出玉匣子,用毛笔沾上胶水涂在匣口,又把金册子封在了里面。
老爸捧起玉匣子来到床前,吩咐我摸一摸匣子,我却再也摸不开盖子了。
自此以后,爸妈不再提起这件事,把东西锁得严严的。直到金册子和三十六个元宝成了两位老人的遗物,我才晓得册页上的内容。
明了父母的良苦用心,怎么说呢?酸甜苦辣倏涌心头,止不住热泪盈眶,号啕大哭......
这种每天清晨捕一只血蛙杀来吃的日子,一共继续了十八天,每次都是我吃两个肥腿外加一碗白如牛奶的鲜汤,剩下的由爸妈相让着一扫而光。
我只在第一次随爸妈到过河边看他们捕蛙,后来都是炖好了才叫醒我。他们都是天蒙蒙亮就下到河里去捕蛙,从没耽误正常的巡山护林。
自从吃了血蛙,我整天都是劲塞塞的充满了力量,这样说吧,以前撒尿没精打采,现在能尿三尺高,你说厉害不?
貌似脑袋瓜子也醒豁了许多,不但能把差不多忘了的汉语拼音倒背如流,还能猜到爸妈去捕食血蛙,肯定是从那金册页上看来的。
在第十八天晚上,老爸接了一个场部打来的电话,喜忧参半地与娘面面相觑,嘟囔着说咋个会是这样呢?
我洗澡时,老爸和娘不住眼地瞅着我腰下看,两人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好像是在议论我啥玩意儿长大了,剩下的一个疗程没条件继续,应该不要紧吧?
我晓得爸妈在议论我身上的啥玩意儿,用手指头刮着小脸儿,说他们没羞,逗得爸妈瞧着我的小模样哈哈大笑。我不明白啥叫"剩下的疗程没条件继续,"想必是不愿意再给我捕血蛙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