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程笠出门的时候栓子还在哭，虽说没哭到以头抢地的份儿上，也够了凄凄惨惨了。开始的时候，杨程笠以为他是吓的，后来才听明白，原来是喜极而泣。这也难怪，自打小龙学会走路之后，这村里的孩子就没有一个不想宰了他的。

杨程笠当然不会跟着栓子一块高呼苍天有眼，此刻他的脑袋就像一部摄像机，镜头里全是道听途说得来的诡异画面。他相信栓子说的话，却不相信由此而得到的结论，一直到他走进自己的房间，他依然在一个进退两难的迷宫里纠结。在他合上窗帘将自己与世界隔开的那一瞬间，一股困意犹如从暗处射出的子丨弹丨般正中他的眉心，将他击倒在床上。

王金魁打开房门的同时杨程笠也从噩梦中惊醒，两人似乎排练过一般看向对方，当然，中间隔着一道紧闭的房门，不过这并不能阻碍他们的沟通。王金魁知道今晚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杨程笠知道，一切都已经有了定数。

吃过晚饭，二人照例喝起小酒，今天杨程笠喝得格外痛快，不像以往总带着种自我压抑的难受劲。电视里放着足球比赛，离终场还有7分钟，客队2:1领先，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可惜看球的两个人谁也不知道比赛双方是谁。

“老杨，看看这个。”王金魁递过一份卷宗，不是他们之前研究过的那些。

死者徐斌，男，37岁，无正当职业，曾涉嫌参与多起绑架勒索案，三天前被群众发现浮尸海河，尸体无残缺，有数十处针孔状伤痕，死因待定。

“没照片？”

“不好偷啊，就这点资料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才让看了一眼，你觉得这个跟你朋友那个是一回事吗？”

“不好说，像。”

“要不你再招一回？”

“招嘛？”杨程笠一时间没听明白。

“招魂呗！”

“呵，你以为招妓呢，说招就招。”杨程笠把资料扔到一边，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嘿！我他妈为谁啊？陪着你东跑西颠的，还得上单位当卧底，我图什么啊！”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要真是一回事，肯定招不来。”

“你就试试呗，试试能阳痿啊？”

“在你家试？”

……

王金魁一咬牙，“就在家试！老子堂堂人民丨警丨察，还怕小小牛鬼蛇神！”

“堂堂人民丨警丨察，唆使群主搞封建迷信，你还有脸说。”杨程笠小声嘟囔了一句，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上午，刑警队某大会议室。

“这张就是被害人相片，原名徐斌，后改名徐冰加入李广成团伙，主要负责与其他犯罪组织的联络工作，据我们所知，他仇家不少，死前几个月还曾被人捅伤过。死者是被人从脑后开枪打死的，尸体上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我们初步推断应该是熟人做的，很有可能是他们自己在清理门户……”

“队长！”王金魁大叫一声冲进会议室。

“我说你怎么老迟到呢，是不是上河边溜嗓子去了？喊那么大声干嘛！”

“报告队长，我这有重要线索。”王金魁一改往日窝囊废的表现，自信满满环视着整个会议室。

李小山在手机屏幕上飞快的移动着手指，身边坐着抽烟的大勇，二人面无表情，显得心事重重。

“徐冰的事你处理一下，我不想有人借题发挥。”

“嗯。”大勇轻轻应了一声，自从李小山不能再说话开始，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大声讲话，大勇也不例外，当然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并不畏惧，只是尊重而已，况且他和李小山一样喜欢相对安静的世界。

“找人套套齐杰的话，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他，你自己也小心点。”

“我知道。对了，那个杨鼎勋找你好几次了，要不要见见他？”

“什么事？”

“说是在外环线找着一处好地方，如果能把老头子迁过去，对子孙有好处。”

李小山无声的冷笑了一下，翘起的嘴角像一把弯刀，“找人应付一下就行了，如果不费事就按他说的办，别让人看出纰漏就行。”

“好，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大勇吐出最后一口烟，捏着烟头出了房间。

李小山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最近这具身体越来越明显的开始排斥他，好几次思维短路让他温习了死亡的感觉。不过他不在乎，就算是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带上杨程笠。追杀杨程笠的悬赏已经发出不少日子了，可进展反倒不如从前，似乎道上的各路人马都对杨程笠有所畏惧，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当然是其他原因，李小山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李小山对于李广成的江湖势力及其产业做出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这是他多年来的夙愿，所以就别指望在人人自危的时候还会有傻子去相信那份悬赏的奖金。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如果缩短整个过程，直奔重点呢？虽然李小山很不情愿做这样的决定，当初他和大勇一致认定，让杨程笠在惊恐的逃亡中结束生命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可是现在看来，的确有点勉强。不等了，李小山略带遗憾的做出决定，今晚去取杨程笠的狗命。

“小王啊，这次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上级领导表示，如果能够迅速破案，至少是一个三等功。”队长拍拍王金魁的肩头，虽然心里依旧不怎么欣赏这位下属，但至少看他的眼光发生了变化。以前看王金魁简直就是条狗，现在好歹是哮天犬了。“另外，上级领导指示，命令你配合这次行动，全力展开围捕工作。”其实上级领导是叫王金魁全权负责这次行动而不是配合，可身为队长岂能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是，绝不给队长丢脸。”王金魁像个刚入伍的新兵一样给队长敬了个礼，心里想的却是：我给老郭送了多少礼，才让他帮我争取到这次机会。配合？配你妈！

“今晚的行动已经安排好了，请队长亲自部署。”

杨程笠今天在王金魁家里又招了一次魂，没有成功，他很高兴。因为招魂的对象是秋迪，这就证明她至少还活着，他还想招秋立通，可是不敢也不愿意面对。杨程笠给自己写了道静心符化水喝了，才感觉好些，可还是觉得会有意外发生。他扒开窗帘偷眼向外看，几个老头在光秃秃的树下依依呀呀，一群光着膀子的年轻人在不远处砸六门，还有那个卖耗子药的敲着竹片一趟趟按照固定的路线在穿梭，一切都很正常。杨程笠席地而坐，双腿大盘入定，本该一片空明的大脑却乱糟糟的浮现出很多以往的画面，从他上学时打架开始，到后来认识了李广成，再到差点弄死了李小山，之后东躲西藏，再后来……，就在杨程笠心烦意乱准备结束这次失败的打坐的时候，一个突闪而过的画面好像一块失而复得拼图一样令一整片图像清晰起来，杨程笠忽然意识到，那天他骗王金魁，所捏造的那些证据，所指引的错误方向，也许正是接近真相的最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