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这才想起来，今天村里的青壮年劳力，都要去赛龙舟的。
惊蛰好像天生就有招人喜欢的能力，虽然来了没多久，却已经融入了村子里的生活，平常大事小事，左邻右舍都爱来找他，托他的福，小满家跟村人来往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顶着个远方表哥的身份，他也越来越像个真正的表哥了。
如果不是偶尔还会现出大尾巴狼的原形，小满几乎会以为自己生来就是有这么个表哥的。
啃完一个粽子，外面已经锣鼓喧天了。
外婆仔细的给小满腕上系上个新做的香囊，便牵了她的手，祖孙二人锁了门，一同慢慢往村外去了。
江边已经聚满了人，或许是前一段莫名其妙的洪水让人心有余悸，今年端午的龙舟赛搞得格外热闹。几乎全村的青壮劳力都出动了，走水村的龙舟算是最漂亮的一艘了，算上龙头与尾，足足有十几米长，漆得朱红，用金漆描了细致的鳞片，三十来个青壮劳力穿着绸制的红衫黄裤，呼啦啦坐了一船，看起来煞是壮观。中间立了个大鼓，二个赤膊的年轻人面对面站着，各人手中一对儿鼓槌，吭哧吭哧的敲着那鼓，击出一阵阵有力的节奏来。
重阳不知什么时候也早换好了衣裳，坐在其中，小满笑着，跳起来朝他招手，他却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便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用河水洗着崭新的木桨来。
附近的流梨，走火几个村子的龙舟们也几乎都就位了，无一不是装扮得花花绿绿，一时间，笑声，说话声，小摊贩的叫卖声，锣鼓鞭炮声，将初溪衬得热闹无比，令少见到这般景象的小满开心无比，直拖着外婆的手，这边走走，那边瞧瞧，却各处都没看到惊蛰的人影。
正在奇怪，外婆却一眼瞧见了，那立在河正中央高高的旗杆上的，可不是一身白衣的惊蛰么？
小满吓了一跳，那里哪是普通人上得去的？不由得心中埋怨起他太爱出风头来。杆顶的惊蛰似乎听见了小满的腹诽，微微一笑，片刻后便直接下到河滩上了。小满瞪着他，本想数落一下，却被后者那无辜的眼神打败，便气鼓鼓的闭了嘴，把原本的埋怨咽了下去。
惊蛰却不依不饶，反问外婆：“谁把咱们小满惹不高兴啦？”小满见外婆只是微笑不语，并不数落惊蛰的举动，心里不由得有些恼，独自跑开去一旁看船去了。
鞭炮声几乎要将人震聋，小满捂着耳朵，勉强听到那一声锣响，各村的龙舟便开动了，男人们的口号声很洪亮，个个都拼了命的使力，龙舟们像一支支箭一样，飞速地划开水面，很快又合上，倾刻间便不见了，只留下几艘各村撑来装物什的木船，挨着河边儿，慢慢跟在后面，朝前划了几步。
龙舟赛的起点是走水村，船只们要划到流梨那边的旗杆点后再折回来，看谁先到达走水村的旗杆子处，便是赢家。
小满记挂着让人激动的龙舟，踮着脚看了半天，直到一丝影子也望不见，才安生下来，心里却在估计龙舟们几时才回来，本村的会不会领先之类的。
这么想着，那边龙舟们便回来了。
岸边却没有听见欢呼声，不由得有些泄气，莫非本村的不是第一？
伸头一张望，却被吓了一跳。
那领头的龙舟里，站着挥旗子的那位，明显不是个人类。
那领头的龙舟里，站着挥旗子的那位，明显不是个人类。
尖头上生着长须，身板儿细长，黑豆似的小眼，微驼着背，无论怎么看，都是个虾米。
会抡旗子的虾米。
小满又将船里瞅了一遍，只见那船里坐着划浆的，也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妖怪。有鱼，有虾，也有蟹子和螺狮，还有些看上去蛇似的东西，大约是黄蟮精。前前后后有好几艘龙舟，上面都是些水生妖怪。
不管哪艘船里，大家都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边划水边嚷着不成调子的歌儿。
“风光呀，真好！太阳呀，真高！初溪呀，真好！龙船呀，快跑！”
看了一会儿，小满有些明白了。
敢情今天初溪里的妖怪们也在过端午，自己看到的，是它们的龙船比赛啊。看看左右，村民们的表情都很正常，除了自己之外，别人应该是看不到的。
幸好，否则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了。
妖怪们的龙舟陆陆续续回来了。最后的那艘船上，领队的是个青衣服老头，佝偻着背，长得很面善，远远的瞧见小满，便朝她笑了。
小满没有见过他，又纳闷他为什么朝自己打招呼，仔细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这不就是阿乌吗？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变成人形的样子，一时没反应起来。怎么能忘记呢，阿乌也是妖怪啊。
用乌龟来当领队，怪不得跑到最后一名了。
这时候前面虾米领队的舟已经抵达终点，那艘龙舟上的妖怪们都十分高兴，纷纷舞着船桨乱蹦乱跳起来。
后头到达的妖怪们也不恼，照样开开心心的。
这时候河里又浮上来许多莲叶，上面放着好些个碧绿的酒碗，妖怪们纷纷跳下河，各自取了酒，谈笑着喝开了。
喝完之后，大家纷纷散去，有下河里的，也有蹒跚地爬上岸边，消失在野草里的。那些盛酒的莲叶们，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又沉入了水里。
有一个满着酒的碗，却还漂在水上，被不知什么风一吹，慢慢的飘向岸边了。碧盈盈的碗，盛着清亮的酒，在阳光下面闪着微光，让人忍不住想要尝尝它是什么味道。
小满看着它，有些好奇，便伸手去水里，想要捞它出来。
却被惊蛰拉住了。
他皱着眉头，不知变了什么戏法，那碗便不见了。
外婆也在旁边，开口道：“小满啊，它们的酒可喝不得，喝了的人，就会变得跟它们一样。”
“啊……”小满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是自己无意中喝下了，变成妖怪怎么办？
虽然变成惊蛰这样的妖怪没所谓啦，但要是万一不幸变成阿乌它们这种奇形怪状的，就没办法去学校啦。
“来，到外婆这儿来，咱们去高处看龙舟去。”
惊蛰便拉了不情愿的小满，扶了外婆，一同往岸边新搭的看台上去了。
远处已经看到了龙舟的影子，锣鼓的声音也近了。
过了一会儿，船便接近了。
这次归来的，是真正的村民们。打头的那艘龙舟，不出所料是本村的，小满老远就瞅见了上面的重阳，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桨手们拼了力气的往回划，把第二名的舟甩开了半条船的距离。
“太好了，外婆你看，是第一名！”
“是啊，咱们村已经连续好几年第一了。”
正当村民们纷纷激动时，迎接本村的龙舟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哗啦”一声，原来竖在河中间那根高高的旗杆，从中间断掉了，断裂的竹竿砸到了第一名的龙舟上，几名桨手纷纷落水。
人群哄的一声，乱了起来。
有年长的人忙不迭的指挥着附近的小船去把竹竿挪开，把水里的人接上来。走水村的男人水性都不错，没过多久，掉下去那几位便从水里露出头来，拿手抹干了眼睛，嚷嚷起来。
“人没事，人没事。”
小满看得清楚，重阳恰好坐在那竹竿砸下的地方。他的红绸衫上，分明有一些深色的痕迹。
是血吗？
“重阳，重阳！你不要紧吗？”
她冲着船上的男孩大喊，那人抬起头，仍是一惯淡漠的表情。
“不要紧，没砸着我。”
“旗杆折断，不是好兆头呢。”
小满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惊蛰轻轻抱起，像扛小孩子一样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