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瞳眼》
文/冒泡
序:
凌晨三点,大哥的电话从遥远的家乡意外地打来,他说,爹病重了,快回来看看吧。我当夜买了南去的火车票,告别了妻子,踏上了南去的归乡旅程。
父亲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怎么说病重就病重了呢!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想忆起父亲的年龄,但想了半天,竟连父亲属什么都忘了,那年龄更别提了。我仔细默默掐算:父亲40岁时,我14,这一点我是记忆犹新的,因为那一年,年末……
(一)老村
我家自八十年代后一直都有两个住宅,一个在新村,一个在老村。新村是八十年代初刚刚新建的,老村离新村二里地,处在一片古老的枯树中间,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老村三三两两松散而建的房子全是清一色的土墙茅草屋,但也有一些青砖绿瓦结构的建筑,只是年月太久了,早已剩下残垣断壁,小时候还能捡到一些碎瓦破片,如今那地方,砖瓦早已粉化成土,回归了大自然。前几年冬天,曾去过一次,老村里一片荒凉,以前看到过的茅草房几乎全部倒塌了,土坯墙倔强地矗立在冰冷的枯树下,不时有乌鸦掠过头顶,那氛围,如同人迹罕至的墓冢。
我14岁那年,父亲在老村自家的土坯房前隐秘的地方种了两分地的大烟陀子(大烟的土称),他怕被人发现举报上去,每天都会打着地铺睡在还算完好的土坯房里,为了给父亲做个伴,母亲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让我们哥仨的其中一个陪父亲,当然,大多数的时间是我陪着父亲,因为新村住宅里有些家畜物什,哥哥年长我几岁,好歹也算半个男人,能在新宅里看家,弟弟年幼,母亲怕父亲夜里照顾不好弟弟,所以陪父亲的责任主要落在了我的肩上。
父亲个子不高,大概一米六五左右,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很朴实。他在窑厂上班,干烧砖瓦的技术活。每年除去农忙和冬天最寒冷的那段时间,大部分时间都要在窑厂上班。窑厂坐落的位置很特别,它位于老村南面一片荒废的田地里,离老村大约也就是两里地的距离,而老村也正是在新村的正南方向。所以,新村,老村,窑厂,在地理位置上基本处在了同一条直线上,其间距离差不多。
父亲很喜欢窑厂处在那个位置,他常说,地点好,能呼吸新鲜空气,而且离老村近,他上班也不用骑自行车了。的确,如果父亲晚上在新村睡,去窑厂上班需要骑10几分钟的自行车,而在老村睡,则不用,沿着我家老村的土坯房向南走,拐过自家的鱼塘,穿过一片芦苇丛,上了田间小道,五分钟就到了。
那一年冬天,天气特别的冷,整个冬天,屋里屋外跟冰窖似的。
这一点和北方是有区别的,北方冬天城市里每家每户有暖气,农村里烧大炕。南方不管城里还是乡下,既没有暖气包,也没有大炕头,偶尔特别有钱的人家,家里可能装有空调,但我从没进去过特别有钱人的家里,所以他们家是不是真有空凋,我也不清楚。
寒冷的傍晚,父亲在新村吃完晚饭,套上一件破棉袄就往老村出发了。母亲通常这时,总会慌忙地往我身上不断地加衣服,她一边用衣服把我裹严实,一边朝着父亲喊,你等等孩子!
父亲抽着烟这时早已走到了村头,我颠颠地追上去。父亲问我,冷不冷?
我说不冷,因为我全身上下被破旧的衣物武装,甚至嘴上都塞满了破棉絮,哪里会冷。
父亲带着我来到老村,进入窄小的院子,打开低矮的土坯房门,弓着身子钻进屋子,点上煤油灯。父亲先从草垛里抱来一堆柴火,然后把几个房门锁好。点着柴火后,我们爷俩就坐在旁边烤火,不时地,我们被呛得吭吭咳嗽,但父亲却不开门,不开窗。父亲说:外面太冷了,开了门,屋里就不暖和了,烟气不怕啥,忍一会就好了。父亲把床铺铺好,我脱掉几件外衣抖抖擞擞地就钻进了被窝。
(二)偷盗
老村尽管很破败,但还是有人住的。他们大都是一些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儿子结婚了,新村的房子让给了他们,老两口也无甚牵挂,同时也怕儿媳妇和他们住不惯,索性搬到了老村以前住过的茅草房里,图个安静,也省了不少烦心事!
住在老村里的老人,大都活得很潇洒,白天牵几只羊到野地里,闲散地放放羊,遛遛弯,晚上去周围的邻居家串串门,唠唠家常。常年住在老村的刘心石大爷就经常光顾我家的土坯房,只要透过我家破败的窗户看见屋子内煤油灯点上,保准一刻钟不到,刘心石大爷裹着大衣就来敲门了。
父亲给他开了门,称兄道弟地请他坐下,两个在一起便没边地唠,大概是想着啥说啥,毫无规律性。
有天晚上,刘大爷正同父亲说着无边无际的闲话。突然,屋外传来阵阵急促凶猛的狗叫声,接下来,是一声声粗犷的男子声音:妈的,再跑!下次让我们逮着,打断你的狗腿!
父亲披上大衣想出去看个究竟,刘大爷阻止说,有啥可看的,肯定是哪个生人从老村里过,被咱村那几个闲着没事的臭小子误以为是小偷了。
父亲摇头,你说这帮小子不好好在家呆着,大晚上的老在老村里瞎转悠啥?
刘大爷抽着闷烟冷哼一声,别提了,这帮崽子鬼得很,大晚上八九点钟一人带一个16,7岁的小姑娘,专找没人的地方拱!
哎,时代不同了。父亲若有所思地叹息。
刘大爷狠狠地骂了一声娘,然后说,五六十年代的时候,谁想过这个,那个时候,人多单纯。
父亲看着还冒着火星的火堆笑,不能比,老毛头那个年代,人都实在,不像现在,改革开放了,人都学奸了。
狗叫声很快平息了下来,父亲抬头望了一眼窗外说,咱这老村有一点好,狗多!老年人在老村没啥事,养几条狗做伴,倒派上了用场,没人敢到这来偷东西!
刘大爷坐在屋子里抽了一袋烟,把铜烟筒往地上磕了磕,确信里面不被烟丝堵塞后,把烟袋插在了腰间的粗白布上,站起来,刘大爷说,回去睡觉了,明个还得早起!
刘大爷走后,父亲把院门插上,但不上锁,父亲说没必要,院子围墙太矮,仅一米五左右,况且还是土坯墙,若真有小偷来偷咱家的东西,墙是挡不住的。我问父亲,既然这样,为什么门还要插上呢。
父亲跟我打了这样一个比喻:
如果我是一个外人,从这所小院前经过。首先,偷的行为成不成立首先取决于我的意识,如果我想偷,这就迈出了做小偷的第一步,然后,我要观察这所小院的大门和围墙,如果有围墙,院门关上,我可能会想,这是一户人家,里面的东西是被保护的,那么,我偷的想法可能因为惧怕而不再如先前那样强烈,这就是墙和门的作用。如果这些作用对我毫无效果,接下来我可能要走到门前,轻轻推推门,看看门是不是虚掩的,确信里面是不是有人。如果门在里面被插上,那么可以肯定,院内有人,这时,我偷的想法再度减弱,被插上的门起了一个再次阻碍我的作用。最后,我还是心一横,偷!就算院门插上,院墙再高,对我来说也不起多大作用了,况且,咱这土墙这么矮,门这么残破。所以,门在里面插上和锁上收到的效果是一样的,对不对?
父亲初中毕业,读过一些书,他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我琢磨了半天,没太懂。但我想到了一个似乎更好的防盗方法:如果门大敞着,这不更说明屋内有人么,小偷会不会更不敢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