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场那头,陈子阳看着汽车从视线消失,叹了口气便转身回头,恰好看到菱儿站在自己对面。
“你不是说要放了他们吗?”菱儿轻声问到。
陈子阳道:“我不是放他们走了吗?车刚出大门。”
菱儿淡淡道:“你骗人,你根本没想放他们走,否则还用得着穆洪开车送么?即使开车送,穆洪一个人足够了,用得着派两个人吗?”
陈子阳苦涩地笑笑,摇头道:“我是被逼的。”接着长长叹息:“斩草必须除根,否则他儿子长大后,一定会来找我要他爸的。到底是那时让他儿子来取我的命,还是我现在取他一家的命?”陈子阳盯着菱儿的眼睛,再次说道:“我是被逼的,我没得拣啊!”
菱儿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了那里。陈子阳转身朝小礼堂走去,坎枢的所有弟兄正在往那里集合。
这小礼堂在陈子阳当初建犬场时,本是一座二层水泥小楼,用来存放陈子阳收集的关于狗的一切:书籍文献、档案资料、野史记录,以及自己犬场的各种数据存档,中间有一大块空地,原本是摆放、设计、研究训犬器械的。后来坎枢接手犬场后,因为人数一下子比以前多了十几倍,需要一个集合地点,于是便将中间的空地收整了一番,改成了小礼堂用,但四周仍然是档案室。
等到陈子阳进来时,下面已经站满了人。当班的朔印见形元进来后,立即集合众人,整队清点人数,除穆洪等两人护送金断林一家去了车站。另有两人在大门放哨、三人在犬场内部流动巡逻以外,所有人员全部到齐,在下面站得纵横分明,森森然颇具气势,三个朔印、三个副印、九个香长站在队伍最前面。
陈子阳立于众人之前,朗声道:“诸位弟兄,我们影蜃坎枢自接手通州犬场以来,兢兢业业、勤劳肯干,生意上赚了不少银子。众弟兄和家属们,也都渐渐在通州这边重新安定下来。可从六月份起,犬场突遭瘟疫,狗没事,人却一个接一个死。听闻此消息,我心急如焚,冒着大水,从杭州赶了过来。历经千辛万苦,到今天为止,终于查到些眉目。原来这件事背后,竟然还有我们自己人在搞鬼!”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故意稍微停顿了一会儿,陈子阳抬手道:“好了,大家不要交头接耳。内鬼已经查清楚揪出来了,至于是谁,恐怕现在各位都已知晓!但是,他还有同党,而且同党还不少!”
下面鸦雀无声,陈子阳在队伍前面来回踱着,从怀里掏出一只信封,大声道:“同党全部都已经查清,名单就在这信封里,金断林自己写的。”陈子阳眼神扫向众人,话锋一转,道:“可是,到此刻为止,我并没有拆开看,一眼都没有瞧过!因为,我凭什么相信他这个叛徒的话,而不是相信在座的各位弟兄呢?”
陈子阳掏出一只打火机,点上火,然后将信封放到火苗上,片刻燃尽化为灰飞,然后续道:“所以,今晚把大家集合起来,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我陈子阳是相信各位的!只要从今往后,所有人牢记盟誓会训,每个人尽己所能,那么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但如果还有谁,胆敢继续干些吃里扒外的勾当,那么我也需叫他知道,三刀六眼、食肉寝皮的规矩,可都不是摆设!”
众人皆齐声高呼:“誓死追随形元、共创影蜃辉煌!”
回到自己屋内,陈子阳刚坐下,穆洪回来了,道:“形元,处理好了。”
陈子阳正读着《增删卜易》,也不抬头,叹道:“其实我心里也很难过,金断林死不足惜,只是小孩子可怜。”
穆洪道:“我只知道,形元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做。这会儿回来时,听到外面说,您当着大家的面把金断林供出的同党名单,一把火全给烧了?”
陈子阳点点头,道:“名单这东西,写在纸上的字是可以烧掉,但记在心里的字,可没法抹去。牵扯的人不少,如果要查,一是现在情况不允许,我们没那么多精力,二是即使都查实了,难道还能全杀了不成?会里刚刚发展两年,这一闹,元气大伤。所以现在只能暂时放他们。”
陈子阳一手捧着书,一手把玩着桌上的九龙翠玉杯,这只杯子是他最为钟爱的。别人爱紫砂壶,可是陈子阳却嗜好请名匠定制各种茶杯,到这个时候,估计已定制收藏不下几百只杯子了。此款“九龙翠玉杯”乃是采用上等的云南翡翠整料,请腾冲雕玉名师操刀。通体翠绿,水头十足,高而窄,九条骁悍健硕的五爪翠龙,由杯底互相缠绕,沿着杯身而上,蜿蜒直至杯口,杯盖取自同一石料,且可与杯身拧紧合缝。当杯中泡有热茶时,水气从杯口腾起,远远看去就如同九只龙头在吞云吐雾一般。陈子阳看着手里的杯子,缓缓道:“等以后时机成熟,再慢慢将渣滓剔掉。”
穆洪道:“可是您不怕养虎为患吗?”
陈子阳道:“为什么金断林必须死?就是得让他做个样子来,摆在这些人面前,够胆的就来试试。”
“但是会不会这样一来,让他们觉得最后肯定得死,还不如反了?”
陈子阳合上书,道:“你说的我也想过,所以我才急于晚上集合大家,并且把名单烧了,当众承诺与这件事有牵连的既往不咎。所以,为金断林这事再反,不值当!肯定有些人还是担心我秋后算账,但估计一时半会跳不起来。除此之外,没有更合适的办法了!”叹了一口气,陈子阳续道:“穆洪啊,你一直贴身跟着我,成日东奔西走,自己家里也很少能照顾得上,着实不容易。这些钱,你拿去,也好让婆娘安安心,知道你跟着我,没白干。”
陈子阳边说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叠银票,递了过来。穆洪伸手接过后,单腿跪下,哽咽道:“谢谢形元。”
陈子阳道:“哎,大男人哭什么?我可从来都不知道穆洪也有眼泪的啊,哈哈!好了,好了,起来。”将穆洪扶起来后,陈子阳又道:“这几天不会有太多事,你多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可能很快我们又要出远门了。”
穆洪道:“是,形元,只要您一声令下,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来也怪,《增删卜易》这书是明清时期,周易六爻方面的神作,特别出名。可是对于这本书的作者,却有很多版本。民间基本认同的说法是“野鹤老人”所著,但这毕竟只是个代号,其真名、籍贯均不可考,有人说野鹤老人是明末清初的“丁耀亢”,对此说法,陈子阳向来是嗤之以鼻,因为他手头上的这本老书,前有题记“万历二十五年刊”,卷末标明“金陵奎壁斋订本,莆阳郑氏校梓”。算起来万历二十五年时,丁耀亢才是个一两岁的娃娃,怎么可能就写出这样一本易学典籍呢?之所以很多人相信这个说法,皆因为坊间流传的版本,最早的才是康熙三十年,如陈子阳手上的这本明万历二十五年刻的,怕是绝无仅有了。要说起怎么得到这书的,还是要绕到厄尼神父这儿。
那时候是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厄尼神父到青岛布道已经11载,39岁了。因为一直没有教堂,对于神父而言多有不变,在多次申请后,胶澳总督最终同意出资修建威廉教堂。于是厄尼便在丰纬路选了一块地,那里有座小院和几间老房,以前是由一位方姓老头鳏居,专替人算命占卦,据说特别灵验。后来老头死后,又没有子女,这几间房子也就荒废了,直到厄尼在此破土动工建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