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警察和美国不一样，向来讲究领导指挥，最忌讳玩个人英雄主义。眼下有一把局长在场，自然轮不到其他人发号施令，所以我们都看着孙志阳，静等他安排部署下步的工作。

孙志阳40多岁，瘦高个、白脸膛，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着文质彬彬的。他是政工干部出身，年轻有为，笔杆子硬，口才也好，但对于侦查破案却是门外汉。因为分管刑侦的陈副局长去年借调公安部搞专案，他平素最为倚重何云伟。

孙志阳把何云伟叫到一旁，两个人耳语起来，何云伟不住点头，过了好一会，他才挥手示意大家走近。

孙志阳站在人群前，面色阴沉，目光在每个人脸上转了一圈，然后用他特有的男低音，开始作动员讲话：“同志们，两天之内，我市连续发生两起恶性杀人案，这是非常罕见的，也是不能容忍的。现在社会反响十分强烈，老百姓人心惶惶，媒体更是推波助澜，谣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都传出花儿了。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人大和政协也几次过问案情进展，我下午还专门去做了汇报。而且就在刚才，省厅分管刑侦工作的徐副厅长，刑侦总队赵总队长，都给我打了电话，明确要求咱们必须限期侦破。我可以告诉大家，时间很紧，只有一个月。所以在这里，我希望同志们要发扬风格，放弃休假，不怕辛苦，争取早日破案，不辜负党委政府和上级公安机关的嘱托和重望，更是要给人民群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孙志阳滔滔不绝讲了半天，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甭管是办案、开会还是搞什么活动，全能戴一个帽子，一年少说得听八百回，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我装出一副恭敬聆听状，实则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过脑子。

然而等其他人都领命走开，就剩下我的何云伟的时候，孙志阳突然朝我招招手，“苏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心头微动，赶紧快步走上前。孙志阳直视着我，很严肃地说：“苏嵋，按理说，今晚出警不应该叫你，但我还是让云伟给你打了个电话，毕竟，你是咱们局里勘验方面的专家…”

我咧嘴干笑一下，知道这是在给我戴高帽，下面肯定要转折了，就往上挺挺身子。

果然，孙志阳接着说：“这两起案件的性质很恶劣，上头催得非常紧，我这边，还有你们队里，压力都很大。我认为，作为一名年轻同志，你应该要求进步，顾全大局，克服一下困难，尽快处理好你家里的事，然后立即进入专案组。”

最后这几句话语气很重，带有很明显的命令性质，我一听就暗暗发笑，扯了半天虚的，敢情之前的那番陈词滥调，都是说给我听的。

尽管心里有些抵触，但我还没虎到敢忤逆领导的地步，何况这件案子也确实吊起了我的胃口，所以我就立即大声说：“我无条件服从组织安…”

“不对…”孙志阳挥手打断我，一字一顿地说：“苏嵋，你一定要记住，这不是组织安排，而是你个人表现上进的机会，知道吗？”

我忙改口说：“是，作为全局最年轻的中层干部，我应该率先垂范，冲锋在前，为民警做出榜样。”

妈的，这句话我自己听着都恶心，可还得硬着头皮去说。没办法，中国的官场就是如此。

我的这番表态果然起了效果，孙志阳满意的连连点头，眉毛舒展开来，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他走到我面前，用一种耐人寻味的口气对我说：“陈副局长借调公安部搞专案，头几天部里给市委和组织部发函，已经确定留在那了。现在咱们局的刑侦是弱项，没有主管副局长，工作就很难开展，所以年底肯定要动人。云伟接刑侦副局长的事，目前基本敲定了，至于你们支队……”

一听这话，我急忙竖起耳朵，就听他说：“至于你们支队，云伟跟我提过很多次，无论是凭资历，还是论能力，你都是支队长的不二人选......”

顿了一下，孙志阳说：“其实这件事我也考虑过，是比较认同的。可问题在于，你还太年轻，30岁刚出头，如果就这么直接提上来，恐怕很难服众啊。不过现在机会来了，要是这件案子办得漂亮，给局里露脸，我就好跟组织部打招呼了。”

说实话，上午何云伟跟我谈起此事时，我虽然也有过短暂心动，却并没有表现得太过积极。但局长的这些话，却另有一番与众不同的分量，与其说他是邀买人心，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我不禁有些动摇，心里暗自琢磨：以我的个性，铁定是不能给希希找后爸了。女儿缺失了父爱，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创伤，可我为什么不在经济上，给她更好的满足呢？虽然现在她年纪小，还需要人照顾，但大不了我可以请保姆嘛。

想到这里，我立刻打定主意，就脚跟一并，向孙志阳敬了标准的警礼，语调提的更高：“谢谢局长，请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很好，好好干。再过几年，弄出点成绩，等云伟退二线了……啊……哈哈。”孙志阳发出爽朗的笑声，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等孙志阳坐车离开，给夜风一吹，我脑子也凉快下来，忽然感到自己挺无耻，看来我并不是那么清高，说白了还是一个官迷。

一回头，见何云伟似笑非笑地瞧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就扭捏地问他：“何支，上……午的案子有眉目没？”

何云伟敛住笑，用手扇着风，摇头说：“线索还没捞上来，眼下定尸源是个最大的难题。死者的照片，我已经叫人发到各个派出所了，现在就只能等信儿了，希望最好别是外地人。”

听他这么说，我脑中立即升起一个问号，忙说：“按常理分析，受害者至少失踪三天以上，家属肯定早就报案了，除非咱们工作不到位，否则没理由上不来线索。再说了，如果真是外地人，怎么会跑到本地遇害呢？就算是旅游，也不可能就自己一个人来吧，还偏巧被人害死？”

何云伟不以为然地哼了哼，说：“那也未必吧。如果明天还查不到尸源，就必须向外省市打招呼了。必要时候，就直接派人过去。”

我想也不想，立即反问他：“要是第二具女尸在本地也查不到尸源呢，继续打招呼？”

何云伟一怔，眼睛明显睁大了，定定地瞧着我：“那你的意思是…”

我略想了想，就说：“我认为受害者一定就是本市人，只是出于某种目前还不被掌握的原因，让我们无法找到。盲目向外扩大范围，只能是浪费警力，做无用功。”

我这句话很不客气，绝不属于一个下级该有的态度，不过我早就习以为常，而且这也是何云伟最欣赏我的地方。

何云伟思索片刻，微微点头，慢慢地说：“那好，你说说你的根据。”

我毫无犹豫，一字一字地说：“直觉，我总有一种直觉，两名受害者就是本市人。”

“直觉？”何云伟抬了抬眉毛，那样子是有点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但他又看了看我，才转了个眼神，这眼神我知道，他选择无条件地相信我了。

停了一会，何云伟忽然笑起来，抱着肩膀说：“我想，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莫逆于心的感觉真好，我也忍不住笑了，用手一指脑袋：“没错，女人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