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我产生这个念头后,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像是漏了一样东西,却一时理不清头绪,怎么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估计是见我半天不吭声,何云伟凑过头问我:“合计什么呢,是不是又有新发现?”
我又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想通,就冲他摆摆手说:“你先别着急,容我再想想。”
何云伟不再催我,他站起身,绕着椅子走了两圈,蹲在我旁边,伸出右手食指,在“一”字细线上方来回比量,忽然说:“要真是写上去的,这手指头……可够细的。”
这本是随口的一句话,却给我带来非常强烈的触动,似乎一下子命中了那个疑问,我脑子迅速转了转,马上知道不对劲的地方了。
可在当时,我仍旧不敢轻易下结论,因为我认为自己设想的太荒诞,或者说是太可笑。但以我一贯的脾气,又决定了,我必须弄清楚才能善罢甘休。
对此我万分困惑,蹲在地上,两手托住腮帮,不错神地望着,一时陷入了沉思,脑中飞快搜寻着答案。
由于太过专心,以至于我在某种恍惚的状态下,怀疑这是我自己亲手所画。
但这怎么可能呢,我的随手为之,竟然如此形神一致,这种巧合实在太夸张了,不亚于在路边捡了张彩票,却被人告知高中五百万。
年轻的民警办案少,经验相对欠缺,普遍没有看出异样,但一些老民警却发现了端倪,我看到很多人都摸起了下巴,一脸讶然地瞧着我。
我不去理会他们,稳了稳心神,暂时抛开这些杂念,继续发动脑筋,延伸我之前的推理:
如果这真是凶手所书写,有意留下线索,旨在向警方示威,那么依照常理判断,排除左撇子的可能,他必然会用右手食指书写。我是一个身材较瘦的人,手指相对很细,凶手居然也这么细,莫非……
不是他,而是——她!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确实惊人,我感到脑袋猛烈涨了涨,顿时变得混乱不堪,难道凶手真的是女性?可女性怎么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呢?
凶手是女人,亦或是男女团伙,动机,目的,手段,与我比划相同的“一”,等等或明或暗的凌乱提示在我脑中反复纠缠,组成一个紧密的麻团,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我绞尽脑汁,却始终无法拆解分离。
我后来实在是想不通,就慢慢站起身,背过双手,揉着发酸的后腰,吩咐技术民警利用一切手段,尽量提取残留的指掌纹,看看能否有所突破。
可遗憾的是,由于椅面为粗颗粒的人造葛所制,其余部分又是锈斑堆累,提取到得指掌纹模糊断裂,完全不具备参考价值。目前唯一能做出的推测是:凶手有意为之,留下一条线索,似乎是在告诉我们,这不是第一个,还会有更多。
那么,就像我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凶手具有反社会人格,随机寻找对象实施犯罪,它将是一起系列变态杀人案!
当我写到此处,我停顿了,久久无法继续动笔。并不是因为案件性质有可能呈现恶性化发展趋势,而是我在反思,当一个人的个性如我这般,究竟是好是坏?
正是因为我的敏感多疑,乃至神经质的追索,才导致我的后半生命运轨道的偏离。但无论怎样,我都不曾后悔过,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或者说是劫数。
接下来,我们又针对现场基本表像和尸体处置方式,分析了其他方面的可能性,因为涉及到刑侦涉秘手段,在这里就不一一赘絮了。
何云伟当场分派人手,进行前期摸排:一是广泛下发协查通报,争取在第一时间内寻找到尸源;二是遍访案发地附近,寻找目击者和提取视频资料;三是走访全市商户,掌握是否有人在案发前曾购置大量502胶水;四是找到该民宅原住户,对现场那把折叠椅进行辨认。
见他如此调兵遣将,还是按照常规打法去部署,我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却很是不敢苟同。因为我隐约有种预感,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一定隐藏着某些我们难以揣测、而又非常离奇的原因。
现场勘验结束后,我们坐车返回支队,已经是将近下班的点,其他人肯定都要忙通宵了,而我却可以回家带孩子,这是组织上给予女民警的照顾。
我对刑侦工作有天生的钟爱,尽管已经没有我的任务,可我心里一直记挂着案子,就挨个房间乱转悠,磨磨蹭蹭的不愿意走。
同志们进进出出,忙的不亦乐乎,我被晾在傍边,也没人搭理,时间长了,很是索然无味。
我正想收拾一下就闪人,忽然听到内勤小冯在走廊里挨屋敲门:“开会…开会了…大会议室。”
众人一听,立即放下手里的活,纷纷走出房间。
我知道这是召开第一次案情分析会,给整个侦查工作定大方向,十分重要。反正离下班还有段时间,倒不如也去听听,我就跟随人流,来到大会议室。
会议室的窗户紧闭,拉着很厚重的藏蓝色窗帘,主席台上方的墙壁挂有一块巨幅白塑幕布,投影灯悬在房顶正中,绿色指示灯一闪一闪的,技术员刘丽坐在最后一排,正在忙着调试主机。
刘丽年纪比我小五岁,是社招考上来的大学生,以前一直跟在我手底下干,而且全支队就我们两个女性,关系自然特别要好。
我不想往前面挤,就紧挨刘丽身边坐下,看着她逐张导入现场相片,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闲聊。
等人全部到齐后,何云伟腋下夹着记事本,一脸严肃的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就示意刘丽开始播放幻灯片。
刘丽起身熄了灯,一熄灯之后,房间中一片黑暗,只有投影灯射出一道笔直雪亮的光束。
我立时感到有些压抑,下意识将身体向后靠了靠。
伴随着投影仪有节奏的咔哒声,现场那震人心魄的照片逐一闪现在幕布上。
因为拍摄的距离和角度不同,每次转换照片时,女尸都会产生轻度的位移,几十张照片顺次播放下来,位置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女尸仿佛正酝酿着要走下来。
我两手抱住肩膀,眯眼直直望着,心跳逐渐加速,身上泛起一股寒森森的冷意。
队里的老爷们基本都是烟鬼,不断有人点起烟,烟气袅袅升腾,荡漾在光束内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扭曲游窜。烟气越来越多,翻涌蔓延,非常呛人。
我用手在鼻前来回扇风,由于精神高度集中,视线的焦点落在前方,左右晃动的手掌,逐渐被拉成一条条快速划过的淡淡黑影,迷迷蒙蒙,转瞬即逝。
看着看着,如同受到了催眠,视野开始变得不真切,像蒙上了一层薄纱。
就在这时,眼前猛地一闪,女尸突然从幕布上消失不见了,而光束下方,却多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我闷哼一声,猛地站起身。与此同时,屋内一下子亮起来,就见何云伟站在主席台,一脸费解地望着我。他身后幕布的画面,定格为最后一张尸体印痕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