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爷一见这个,才想起来因为小庙子的事把正茬忘了。忙过这屋来,屋里的娘们们赶紧把炕头让出来请庞爷坐。庞爷抱起二姨,刚去摸二姨的脑袋,刚刚还好好的二姨就尖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扭动着不让庞爷碰。庞爷略微尴尬。刘婶会来事,见状忙说:“这孩子怕生呢,这是你庞叔爷。来,婶儿抱你。”说着将二姨抱起来轻轻的拍。果然二姨安静些。
庞爷小心翼翼的轻轻用手指头摸摸二姨的胎发,刚想说长命百岁,这喉咙不知怎么就呛住了,吭吭咳了好久弄得面红耳赤的却没咳出一口痰。这祝福的话也没出口。那边姥姥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庞爷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摸摸二姨的脸蛋,想说点长相好看的话。不过手掌刚碰到二姨的脸蛋,二姨又开始哭。这边刘婶也没辙了,只好说庞大爷的手茧子多,弄疼了二姨。到摸手摸脚的时候,二姨干脆挣扎起来,都快哭抽了。周围的人心里都有些嘀咕,这小丫头片子太矫情。本来小庙子倒了,大伙心里就不得劲,这会借着祈福图个乐儿,主角还不给面子。庞爷也没心思细弄了,草草的说了话,烟丝也没收就领着众人去村头。姥爷讪讪的,想留也没理由。看看炕上的姑娘看看往外走的人,最后还是追着大伙一起去了村头。
这边的女人们看着姥姥阴郁的脸色,也就说两句吉利的话就离开了。转眼热闹的屋里就剩下刘婶和大丽。刘婶儿上炕抱着二姨坐下,安慰姥姥说:“嫂子你别多想,小孩儿哭还不是常儿事。你看这孩子长得秀气像你。以后肯定有福。”又回头打发大丽回家去做晌午饭去。东北农村不在农忙的时候一般只吃两顿饭,早上九点多,下晌两点多。节省粮食柴火。大丽答应着拉着大姨秋霞一起去了。虽然大丽才不过十岁,但在农村女孩子5、6岁就跟着忙活家事农活,七八岁洗衣做饭就全上手了。刘婶放心将家交给大丽去忙活自己陪着姥姥唠嗑。
姥姥心里藏不住事,就将生产时见到仙家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刘婶。末了叹了口气说:“就算仙家来了,还是生了个丫头,本来老四盼着是个儿子老了也有个靠儿。你看老四见了孩子都没多乐呵。”刘婶儿就当听个新鲜事一样没把姥姥说的话太放在心上,乐呵呵的逗着二姨说:“嫂子你看你这心眼儿就小,生丫头贴心多好,长得还水灵。再说你才多大,儿子命肯定有哇。仙家都过来说报恩了,你跟他求个儿子不就结了。我家就是丫头,老刘也不痛快,但命里没儿子你要也要不来。他跟我急我就说他是不行,要不我就出去养汉给他生儿子,看他养不养。”这话逗得姥姥扑哧一笑。刘婶儿在家里绝对的说话算话,这在东北农村可不多见。刘婶结婚这些年就生一个姑娘,再都没怀过,但是老刘叔就敢嘴上抱怨抱怨,真儿格没跟刘婶闹过红脸,更别说动手了。刘老太太见天儿的跑到村头跟小庙子烧香也不见好使,最后也不烧了,吃完饭就找村头女人扎堆儿的地方去问别人咋生的儿子。但就是这么盼着孙子,婆媳俩却没有矛盾。可见刘婶儿的做人有多好。姥姥和刘婶儿不一样,第二个孩子是男孩儿,但是农村条件不好,生下来没两个月一场病就又回去了。姥姥比姥爷看得开,觉得儿子还是会有的,但是姥爷虽说一个爷们,却因为这事蔫头耷脑了一年。整的家里人尤其是秋霞都不敢跟爹撒娇。俩人唠着磕又说了点屯里的家常,猛听着院外的木头门嘎吱一响,一瞅原来姥爷一个人儿回来了。
姥爷推门进屋,看刘婶儿盘腿儿和姥姥在炕上唠嗑,就没往炕上坐,回身坐在靠北窗户下得木凳子上,掏出眼袋点火抽起来。刘婶儿哄睡了二姨,放在炕头,见姥爷不说话,就问道:“四哥,小庙子的事儿庞爷说咋整啊?”
姥爷闷头抽了两口烟,刚刚在村头的不快还是没消散。一路上就跟在后头听着大伙区区咕咕的在议论自己闺女不给庞爷面子的事,虽说声音不大,但姥爷还是听见了,而且不能反驳。这小孩儿不懂事你解释也没用。忍了吧。到了村头,大伙围着小庙子议论纷纷,姥爷几次想说仙家给托梦的事,看看庞爷拉着个脸,硬是没敢往前凑。最后庞爷让老张家带人去山上采几块青石,准备重新搭建个石头的庙子。再张罗每家收两个鸡蛋,他亲自去镇上换几尺红布并香烛类的。还得让人去后屯儿请周太太给瞧瞧,看看能不能请仙儿上身问问名姓大号,好挑个好日子重新请回来。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吩咐下来,姥爷竟然没分到活儿。姥爷揣摩着庞爷都近七十的人了,要说因为这事置气也不至于啊。其实姥爷还真不会琢磨老人家心里,人一旦上了年纪,对这些不顺的事情很忌讳,尤其这一路上大伙的议论也落在庞爷耳朵里,老人家竟也弄出小孩儿心性,一直以来村里都是恭恭敬敬的对待庞爷,今天竟然因为一个小毛丫头被议论,庞爷觉得威严受到挑衅,必须拿出点长辈的威信来。于是嘴快的老张家三兄弟被庞爷派了苦差去挑石头,然后姥爷就被华丽的无视了。庞爷举着烟袋锅子指点众人干活,眼睛都不扫姥爷一下,众人也都有眼力见,见庞爷心情不好,都收了声领了各自的分派忙活去了。姥爷转了一圈啥也没干,讪讪的就回了家。
姥姥并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姥爷神色不高兴就没问。刘婶心急口快的问了。姥爷哼了一声,没答话。抽两口烟就问姥姥:“都下晌了,咋还没做饭呢?秋霞这丫头野哪里去了?”刘婶忙大声到:“我让她帮大丽去我家做饭去了,今天你媳妇儿刚生,得吃点好的。我让你兄弟杀了个小鸡儿炖上,一会端来咱两家一起吃。”姥爷本来想找茬发发脾气,也被刘婶儿的好意给顶了回来,就说这刘婶会做人,这当下正是鸡下蛋的时候,姥姥自己都未必舍得杀鸡补身子。就怪不好意思的说:“咋还让弟妹你家破费,一会儿我去鸡窝抓只肥鸡给你送过去。”刘婶一挥手说:“四哥你别跟我见外,咱俩家邻居处这么多年,你和嫂子没少帮衬,这点东西算啥。回头你和你兄弟喝点,添丁的喜事儿啊。”正说着,大丽和秋霞一人端菜一人端饭的进屋来了,后面还跟着刘叔和刘老太太。
农村吃饭都是摆炕桌的,只有过年或者很多客人的时候才在地上搭桌子吃饭。姥姥不能起身就不上桌,老太太炕头坐下,刘叔刘婶和姥爷也都盘腿上炕。大丽和大姨都是小孩,照例不上桌,拿碗拨两块鸡脖子鸡翅尖去西屋吃饭去了。虽然日子也艰苦,但农村夏天的饭桌还是相当丰富的,翠绿黄瓜辣椒小葱和生菜蘸着酱就是相当下饭的菜。还有炖豆角烧茄子,都是园子里自家现摘的菜。今天还特别加了西红柿鸡蛋、小鸡炖蘑菇,用姥姥的话说,差饺子就过年了。姥姥靠着被垛小口抿着不加盐的鸡汤,虽然想吃口蘸酱菜但月子里的人讲究很多:什么不能吃咸的不能招风,不能惊吓不能沾凉水,都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要一一遵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