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2 21:38:00

三十九：释疑

直到此时我才看到他的脸： 黝黑光亮的脸上满是胡子茬，眼睛深陷，眉头紧锁，似乎充满了怨恨。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拿大刀片子直接砍断我的手脚，让我断地气，而是长时间盯着我看。

我到被他看得不自在了，嘿然一笑，说了声“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

或许他也在疑惑吧，怎么天葬台上居然躺着个活人？！

但是既然都上了天葬台了，还需要再下来吗？

他退后，朝我弯了下腰，然后把刀举过头顶，大砍刀锃亮的刀锋划过一片寒光，如远处雪峰上的白雪，在阳光下闪耀。

“终究要来了——阿弥陀佛！”我微笑着吸一口气，唱了一句六字真言：

“唵嘛呢叭咪吽”，然后闭上眼睛，等着锋利的刀锋落下来。

此时，我已是万念俱灭了，说什么名利，说什么成功，说什么存在，说什么风景，都归寂灭吧。杀人不过头点地，抛开臭皮囊，再寻自由身。如此甚好！

不知是这个状态中我出现了幻听还是真实存在，一阵大风，松林呼啸，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梵呗，清雅哀婉，其声动心，比起刚刚喇嘛们唱诵的往生咒更为撼动灵神。

“等等——”

不知哪位喇嘛突然大喝一声，接着咚咚咚跑到我身边，伸手翻我的眼皮，我被他弄得发痒，不由扑哧一笑。

“你，从哪里，来？”

这个喇嘛操着生硬的汉语问道。

“从来处来。”

既然躺在这里要受死了，也不用去管一些什么礼节，我大大咧咧的跟这个大喇嘛开着玩笑。

“到哪里去？”

“到去处去！”

“你手里握着什么？”

嗯？握着什么？我哪知道呢？我歪头看了看，摊在手掌里的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啊——”大喇嘛大叫一声，吓了我一跳。

“这是上师的圣物九眼天珠！怎么在你这里？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大喇嘛语气急迫，眼光充满了热切的盼望期盼。

这就是九眼天珠？不由得我再看了一眼，我哪知道手里还握着这样一个东东！我曾听说过九眼天珠，是天珠之王，汇集了九乘功德，代表了权倾天下的威势和普度众生的慈悲，是天珠中的最上品，能免除一切灾厄，慈悲增长，权威显赫，利益极大。在天珠修法功德中，九眼包含所有图腾的象征与意境，佛法修行中最后境地，九品莲华化生。“九”也象征不可预知、无法超越、无限宽广之境界，藏人极为重视九眼天珠。

我晕！一不小心，我岂不成了取伏藏的得登巴！

天葬师的大砍刀还举在空中呢，听着我们的对话，瞪着眼一时不知道该向哪里砍。据说各行有各行的门道，天葬师的刀举起来后不见血是不能收回的，除非自毁双目以后不再做天葬师。大喇嘛发了慈悲，随手一举，手掌划过天葬师的刀锋，一缕血线飞溅出来，帮天葬师解了围。天葬师的刀这才落下。

当然此时我不再躺在天葬台了，被几个喇嘛围坐在中间，成了“明星”，现场答记者访问。

我诉说了我的所见，当然是从踏上高原遇到帐篷老人开始的，说了烟虫，说了腹痛，再之后就到了这里。我觉得这段经历如恍如惚，这些喇嘛们却听得手舞足蹈。不待我说完，刚刚这个大喇嘛就欣喜地说，就是他！我们的金刚上师格桑降措！他转世了！然后带头嗡嗡喁喁唱起经来。

好不容易等他们唱完一段，刚要张嘴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一齐躬身向我行起礼来，弄的我更加莫名其妙。刚刚还躺在台上等待“后事”，一转眼竟成了座上宾，起承转合就因为我手里这一块小石头！

那个带头喇嘛兴冲冲地问我，能不能带他们去见一下他们的上师，我本来就充满了疑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但是我提出的要求很简单，把我这些疑问一一作答。不知这些喇嘛修炼境界如何，竟然为了见一见他们的上师急不可耐。看来喇嘛也是人，也有一颗赤诚之心。

我的罗宾汉这次可受罪了，连我整整装了九个人！坐不开，只好把顶棚卸下，他们站在里面。这样一来越野的感觉是冰爽到家”

一直跟我对话的那个大喇嘛看来在他们中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一上车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虽然他的汉语水平有限，但是断断续续地连贯起来，我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

他们的金刚上师格桑降措生前一直爱抽烟，一只大烟袋抽了几十年，就是修炼时也随身带着，时不时抽上两口（这点倒颇像我们汉族的济公活佛）。时间一长，他那支烟杆子里原先藏着的一条小青虫，也跟着他一块修炼，渐有法相，喷云吐雾之时，这条小青虫也能借烟显形，成为一条有道业的烟虫，高原上的修行人都知道这条烟虫之事。

啊！居然有这事！以前看佛经故事，有灵鼠听经、顽石点头之类，莫非这些不是空穴来风？如果说这些都是怪诞假象，烟虫又怎么解释？还有，我手里这个九眼天珠，怎么就这么巧在我晕倒之前被我抓在手里，这些都太巧了吧，巧的就像小说里的故事；我一路走一路飘荡，寻找香格里拉，到了香格里拉入口后偏偏不进，一直到高原后才真正了悟生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虽没有做到完整意义上的超脱，但经此一事，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大转折，以前的凡所经历，是非种种，都可如过眼云烟，风吹云散；“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空色色，色色空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的人生，升沉荣辱，凡此种种，于今看来时时为修炼，处处皆菩提，夫复何求？

车很快飞驰到我肚痛的地方，跳下车我指认当时 “受难”之所。乱石沙砾，血迹犹存，却不知道我从哪里抓出来的九眼天珠。也难怪，当时我已经昏迷了，天知道是我从地里抓出来的还是“天人”赛到我手里的。那就去老人帐篷吧，不，去金刚上师格桑降措帐篷。

加大油门，罗宾汉嘶吼一声，很快就到了老人帐篷所在地。可是老人不在了。帐篷犹在，牛粪犹在，甚至盛酥油茶的碗还冒着袅袅热气，帐篷内还弥漫着呛鼻的烟草味，老人却找不到了。

上师——金刚上师——！喇嘛们四散找寻，我则茫然站在帐篷外。此处是高原草甸，空气通透，一眼能看出很远，极目四望，哪有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