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3-2 9:05:00

打罗寨，辰砂--9

实际上，吴寨老也已经疲惫不堪。

他的疲惫一是因为30个小时的极度紧张，一是因为他衰老的年龄。但最主要的，同样是极度的失望。如果说此时，我们的心理是无比失望的话，吴寨老的心中，一定是一种难以言状的——绝望。

从规模看来，用24只引路神鸡寻找辰砂，后来天保告诉我们说，这已经是最大的极限，在最大极限的压力之下，这种神秘而极度损耗心力的仪式，极有可能使主持仪式的法师心力耗尽致死。

相信这时候，死对于吴寨老这样的耆耄老人来说，还不是最为难的事情。最难过的事情是，寻找辰砂王，是他相爱终生的表妹所托，而他这钟爱了一生的表妹，一辈子只托付了这一件事情。如果换做你我，在心里，我们会怎么做？我们会是什么一种感觉。

2012-3-2 9:10:00

我觉得吴寨老已经奄奄一息。在这打罗寨后山的山梁上，他拼着力气对天保地保喊道：快回家。快走。

回家？还有一次机会，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我们几个望着垂垂欲死的吴寨老，谁也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位老人，在我们看来，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们谁都不忍心指责他放弃了这最后一次机会，这最后一次也同样可能毫无希望的机会。

天意吧……

抬着滑竿的天保地保，简直是在下山的路上狂奔。我们几个竭尽全力，也无法追上他们。

当我们精疲力竭地回到吴寨老家里，大家都几乎倒在了地上，我更是一进门就扑在了地上。

状况稍微好点的堂哥将我拉扯起来，我赫然发现，吴寨老正端坐在堂屋中间的滑竿上，面朝着里面的墙壁。而那堂屋正中的墙上，祭放着祖宗牌位的供桌和神龛已经移开，天保地保，一个拿镐头，一个拿着榔头，正在拼命挖掘正中的那面土墙。

怎么回事？他们兄弟疯了么？

我大声叫喊，你们干什么？可是，没人回应。

2012-3-2 9:22:00

只听得轰隆一声，那面土墙轰然倒塌，干燥的尘土立时扑面而来。吴寨老的房子是依山而建，土墙倒塌之后，现出的，是屋后的山体，那是一块一块颜色灰白的石壁。

土墙轰塌之后，天保地保兄弟站着不动，等候吴寨老的指示。

吴寨老从滑竿上站起来，面对石壁，用他那苍老疲惫的声音唱起了苗歌。歌先用苗语唱，接着，又用汉语唱了一遍：

大山砍柴没有柴欧——

一走走到小山来

小山砍柴没有柴欧——

听到阳雀叫哀哀

……

2012-3-2 9:45:00

歌词只有四句，很简单的音调。

从字面上来看，只是一个苗族樵夫上山砍柴，结果无所收获后的无奈叹息。可是结合我们这一天的翻山越岭，一无所获，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同感。我相信这首歌，应该不是如同“芝麻开门”之类的开启咒语，而是眼前这个老人无奈而虔诚的祈祷。

那一恍惚间，我的目光似乎洞穿那灰白的石壁，看到苗族古歌里那些不断迁徙的传说，看见桃花村阴路中那些部落战乱流离的壁画。如果天上真的有神，当祂看见那些跋山涉水的艰辛，当祂听到那些无可奈何的祈怜。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神啊！你会怜惜你的子民吗？你会破格施恩吗？

当我们一天天逝去的日子，如同寡淡的流水，消融在冰冷的历史长河中。当农民种田、职员上班，鸡犬桑麻、你情我愿，平淡疲软的生活日日照旧。

奇迹！又曾让谁真正地绝处逢生？

2012-3-2 10:01:00

打罗寨，辰砂--10

“天保——”

我的恍惚被吴寨老急促尖利的呼叫声打断。这种尖利从他那沙哑的嗓子中发出来，同敲一面破锣的声音差不了多少。

等我回过神来，吴寨老还在以同样的声音呼喊：“——请——神——鸡——”

那边天保以同样的声调应了一声。但这次，吴寨老却仿佛想起什么一样，例外地制止了他，而是向地保挥了挥手。

地保有些愕然，在确定是在叫他之后，他像天保以往一样，从竹笼中捧出最后的那只公鸡，抡圆手臂，将其向那面石壁掷去——

这一次，吴寨老没有像以前那样，大声呼喊地保，直到过了许久，才近乎喃喃地低声开口：

“地保，血……？”

那边天保和地保同时欢叫起来：“阿普，桃花！桃花。这次是桃花！”

2012-3-2 10:16:00

我透过天保地保欢呼雀跃的身影，看见正午阳光透过墙隙照在石壁之上。

阳光照耀所在，鲜红的鸡血喷溅成一簇一簇灿烂的桃花。

我被这盛开的鸡血桃花吸引过去。走到跟前，发现石壁的纹理与鸡血的结合竟然是那样的完美无缺。深浅凹凸不平的石壁纹理，在新鲜鸡血的浸染下，像极了花瓣的经络和花心中的蕾蕊。

这是一幅多么奇妙的不可思议的景象！

这时，看似奄奄一息的吴寨老，恰如回光返照一样。用尽气力叫喊：“天保地保，搬柴烧火啊——”

2012-3-2 10:23:00

天保地保马上行动起来。好在他们家柴房里有的是劈好的枞木块。不一会，那盛开着鸡血桃花的石壁前，就堆满了柴火。

木柴很多，将整面石壁掩住两米多高，而且，向外达到一米之厚。

吴寨老一声令下，天保兄弟将堆积的木柴点燃。干燥的木柴立时噼剥燃烧起来。几乎一瞬间，烈焰腾天。

滚滚浓烟和腾空而起的烈焰，惊动了整个寨子。人们纷纷涌来，但见到是吴寨老在做法事，便都站在院子中静立围观。

木柴却在燃烧的时候出了意外。

本来吴寨老的房子就是依山而建，后墙距离石壁的不足两米，厚达一米的木柴在燃烧时，因为受到山风的影响，引燃了屋顶的椽条。

2012-3-2 10:46:00

吴寨老的屋子，本来就高大通风，加上又是夏天旱季，陈年的椽条比晒干的木柴还容易燃烧。一时，风助火势，吴寨老的屋顶，熊熊燃烧起来。

见到房子着火，天保地保望着吴寨老，手足无措。围观的众人齐发了一声喊，准备冲上去灭火。仍然坐在堂屋中间滑竿上的吴寨老，伸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说道：“天意，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