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3-1 12:19:00

打罗寨，辰砂--6

桃夭走到前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叫了声前辈！然后将猴子坪老太婆的情况说了一遍。

为了不让吴寨老过于担心，善解人意的桃夭尽是捡好处讲。

即便这样，吴寨老听完之后，还是有些伤感。皱了几下眉头，虽不至于流下眼泪，倒也用手背擦拭了几次眼睛，擤了几下鼻子。说道：“我表妹，年轻时是腊尔山的一朵花，可惜那时候，她父母不同意我们两人在一起。她就一直犟啊，一直犟啊，想熬到我们在一起的机会。结果年纪大了，嫁了个短命鬼，连个儿女也没得……”

哦！原来是这样！他们是从小青梅竹马、相互钟情，却又最终被棒打鸳鸯的一对表兄妹。

男女之间，倘若有了情愫，相互之间帮助，必然是心甘情愿的。难怪那老太婆当时能那样肯定的说到，吴寨老尽管脾气执拗、从不帮人，只要是她的事情，也必然会尽力而为。

果然，吴寨老唏嘘一番之后，抬起头来，将那威严的鱼泡眼一瞪，两道又黑又长的眉毛顿时上扬，说道：“诸位朋友，深夜前来，恐怕不是为了送这只簪子吧？”

2012-3-1 12:25:00

吴寨老主动发问，一时倒真还叫我们不知如何回答。支吾一番之后，吴寨老道：“诸位朋友既是我表妹介绍前来，有什么事情只管开口，只要我吴丹山能做得到的，一定会尽力而为！”

见他这样爽快，桃夭这才一五一十地将我们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吴寨老听完，仿佛泥塑木雕，很久没有说话。

他不开口，我们也不好做声。一时间，整个房间静寂无声，只有墙上的松膏噼剥燃烧。

气氛很沉重，沉默的时间也特别长。

2012-3-1 12:33:00

直到墙上的松膏要燃玩了，吴寨老这才开口，我们也将四处张皇的目光朝他望去，他却是叫那两个小伙子中的一个：“天保，去换个亮来。”

那叫做天保的小伙子跑去外面重拿来一支松膏，点燃，然后挂在墙上。吴寨老这才对我们说话：

“我没想到，你们要求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件事情。辰砂王，我也听先人们讲过，但不要说是我老头子，就连先人们也没有见到过。这湘黔交界的苗疆四十八寨，山山岭岭之中，能不能找到，我实在心中没底。”

“但这样的事情，却是我活到八十八岁，表妹所托的唯一一件事情。”

吴寨老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会。最后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们24只雄鸡的机会。能不能够找得到，听天由命吧！”

2012-3-1 12:49:00

打罗寨，辰砂--7

24只雄鸡的机会，这说法太过离奇。我们谁都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

直到第二天，天刚亮，那个叫天保的小伙子，就跑来敲我们的门。

匆忙起床，走到大门口的院子里，看到他们已经准备妥当。

吴寨老坐在一张椅子上面，椅子的两边各绑了一根竹竿。这种简易的轿子，在湘鄂川黔一带叫做滑竿。简便轻捷，便于在狭窄的山路上使用。

两个小伙子，我们昨天晚上知道这对双胞胎叫做天保和地保，是吴寨老的重孙。吴寨老的儿子和孙子都已经去世，至于什么原因早早去世，吴寨老没说，我们也不好意思问。

两兄弟一前一后的站在滑竿边上，两人背后都背了个竹笼，竹笼外面，用绳子系着几十根苞谷，里面则装满了公鸡。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吴寨老昨天晚上所说的24只雄鸡。

2012-3-1 13:00:00

见我们出来，吴寨老对他的两个重孙扬了一下手，两个小伙子便将滑竿抬起，向寨子外面走去。虽然没有说话，我们也知道这是吴寨老进山去找辰砂王了。于是，紧紧跟在后面。

打罗寨四周都是山岭，可天保和地保却没有停留，一直朝山的深处走去。

走了很久，直到一处悬崖绝壁面前。吴寨老挥手示意天保地保停下来。

我们在天将亮的时候动身，这时，已是正午。

吴寨老身上还带了一个小小的金黄铜罗盘。在一个小黑布袋中还装了香烛纸钱。地保在他面前用石头垒了一个平台，吴寨老便将罗盘放在石头平台上，摆弄起来。我们之所以能分清天保和地保，是因为他们个头相貌虽然几乎完全一样，但地保的额头偏右点的地方，有一块指头大的胎记。不是很浓重，隐隐的，像被涂了淡墨的指头按了一下似的。

吴寨老在摆弄一番罗盘之后，用手指了指山崖的某处，示意天保。这时，地保也跃跃欲试，我注意到，吴寨老用一种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吴寨老总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慄的感觉，能使这样瘦小的老人具备这样震慑人的精神，不知道究竟因为他是引路老司，还是因为那两道浓黑而超长的眉毛隐隐透出的阴气。

2012-3-1 13:17:00

天保从竹笼中取出一只公鸡。我们看着他走到离吴寨老指定地点五六米的地方，将公鸡捧过头顶，大声喊道：“请——神——鸡”。

然后，用左手抓住鸡脚，将手臂伸直，慢慢地轮起圈来。公鸡显得很不适应，惊慌地发出咯咕声音，但因为翅膀和脚都被捆住，无力挣扎。

天保的手臂越转越快，渐渐，手中的公鸡随着舞动，逐渐变成一圈黄色的影子。只见天保猛一松手，那只可怜的公鸡闪电一般，被抛掷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吴寨老指定的山岩上。

顿时，血肉模糊，当场牺牲。

2012-3-1 20:04:00

打罗寨，辰砂--8

这时，吴寨老喊道：“血？”这是他今天所说的第一个字。

那边天保答道：“竹叶。”

于是，吴寨老挥挥手，示意天保回来，离开这里，重找地方。

然后，整整一天，都在山岭间奔走。

按照吴寨老用罗盘测定的地点，天保不断地抛掷公鸡。那些撞岩而遭惨死的公鸡，飞溅出的鲜血，从天保的口中喊出来，有时呈芭茅形状，有时像柳叶一般，有时如繁星点点，有时杂乱毫无规则。但都不是吴寨老所要的结果。

反复几次之后，我看出来，天保每次抛掷公鸡的时间，总是正好间隔一个小时，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半个时辰。

2012-3-1 20:15:00

每次间隔都是一个小时，但吴寨老选定的地点却远近不一。

为了赶时辰，在行路之中，有时是常规速度行走，有时却要极快的速度行进。而吴寨老所选的那些地方，往往都是在悬崖绝壁之间，人迹罕至，根本就无路可通。

天保和地保，尽管抬着吴寨老，仍然猿猴一般地腾飞躥行。他们的手中各拿着一把弯刀，随手砍掉挡路的刺条，用刀尖勾住山石或者树干，再难走的山地，轻易就能上去。这种本事是他们从小就练成的。却苦了我们。有路的地方，紧走慢走，我可以不输给别人，但这没路的荆棘榛莽、悬崖绝壁，我简直就是连滚带爬了，好几次都差点摔下山崖。不仅是我，堂哥冉医生都叫苦不迭。桃夭虽是女孩，但因为在山里长大，平常山路又走得多，倒还好点。

2012-3-1 20:40:00

早餐没吃。中午和晚餐每人仅吃了两根苞谷，还是冷的，就是早上天保地保煮好之后挂在鸡笼上带来的。因没有停下来的时间，只好在路上边走边吃。翻山越岭，强体力活，两根苞谷到肚子里，根本止不住又累又饿。

我曾用半生不熟的苗语问地保，干嘛不将那些摔死的公鸡拔了毛烤了吃？地保瞪大眼睛看着我，那种神情，感觉我简直不可理喻：

“神灵和祖先的引路神鸡，谁敢吃？”

冉医生也在听明白意思之后，踢了我屁股一脚，笑我：“老蛮你以为我们是郊游野炊啊？想吃鸡，回去以后请你吃个够。”

2012-3-1 20:46:00

半个时辰一次，从白天到黑夜，从来没有间歇。不知怎么回事，貌似大家都还能坚持，我却疲于奔命，几乎崩溃。虽然在城市中住得久了，但我也是天天早上跑跑步、每天骑骑自行车，隔三差五去爬爬山，体质本来不差，照道理不应该这么累啊？

不要怪我太怂哈。从清早开始，翻山越岭一天一夜。一刻都没有休息，只有几根苞谷填肚子，转眼又快到了中午。

但我看了一眼吴寨老，就觉得我是怂到家了。

人家八十八岁的老人，虽说是被天保地保抬起走，但毕竟是将近三十个小时没有合眼，而且测罗盘、定地点，精神要高度集中，特别劳心劳力。如今看起来，仍然精神抖擞。

2012-3-1 20:49:00

在我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发现，天保地保背上的竹笼里，只剩下最后一只鸡了。这时，我们刚登上一个山峦，山下的寨子，有几分眼熟。那就是打罗寨！我们终于要回来啦！我禁不住欢叫了一声。那声音里面应该掺杂了无限欣喜。

马上，我觉得不对劲。我发觉大家都看着我，眼睛中似乎有火喷出来。特别是桃夭。

我浑身打了了冷战，我突然清醒过来，我恨不得左右开弓狠狠摔自己几个耳光。再苦再累，我怎么能在这时候欢呼雀跃？

我们是来找辰砂王的。吴寨老所说24只雄鸡的机会，如今，用了23只，只剩下最后一只雄鸡。

那么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了！

24次机会寻找，前23次都没找到，最后一次的希望有多大？

谁都知道，差不多等于零。

几乎就是个零。

天啦，多么残酷的现实！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开心欣喜？多么不可饶恕的过错！我当时想，如果他们愿意将失望的怨愤发泄在我身上，如果拳脚招待，打死我我也没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