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的房子就在桃花潭的边上，位于桃花村的西边。当然后来我从潭影那里知道，这也还不是疯子的房子，而是一个寡妇的房子，那寡妇死了以后，疯子就住进去了。我想想也是，桃夭不是说疯子是铜仁的吗，一个漂泊的异乡人，怎么可能在这偏僻的地方置有产业。

而潭影家的房子则在村子的最东边。也就是说，从疯子家（如果算是疯子家的话，姑且这样说罢）到潭影家，需要穿越整个桃花村。

桃花村虽然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但却住得稀稀散散，所以我们在路上差不多走了20分钟之久。我在这段时间里，看了看桃花村四周的环境。桃花村是在天门山和崇山之间的一个小山坳里面，但整个地势却不是那种山间的谷地，倒却像极了一个锅底的形状，环绕桃花村四周的山岭，虽然不高，但却异常陡峻，与天门山和崇山的山体大不相同，似乎呈一个规则的圆形将桃花村环抱在中间。我想起刚从那暗洞中出来时，站在高一点的桃花矶看桃花村，那感觉就像是被石头砸出的一个大坑。

当然，地貌是在亿万年之中因为各种因素而形成的。长得再奇特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我一路走来，却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情，那也正是我和堂哥在桃花矶顶上的疑惑：在这个叫做桃花村的地方，桃树三五成簇，在这炎热的夏天，正盛开着灿烂的花朵，如一簇簇娇艳的红云，弥漫在村子的每个角落。

这确实奇怪！原先我们还在猜测可能是由于天坑的特殊环境，所以里面的桃花推迟了盛开的季节，但是村子里的环境与外界几乎一样，再按这样的思路却解释不通。堂哥这时也向我投来了疑询的目光，没上过桃花矶的冉医生更是有些目瞪口呆。

我就这个问题问了潭影，潭影的回答说：“桃花就是这样子呀！一年开到头的，即使下雪天也在开呢！难道别处的桃花不是这样子的吗？”

傻孩子，如果别处的桃花是这样子，还值得我们几个大人如此大惊小怪的吗？

堂哥分析说，“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桃树品种特殊吧！要不单纯从环境因素上分析，似乎说不过去。”

冉医生却喃喃地说：“多熟悉的桃花呀，记得我的老家也曾有一株这样常年盛开的桃树，小时候，我经常在树下玩耍，有时，对着花丛凝视久了，似乎能从里面看见我那已经不在了的爸爸妈妈……”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外婆家也有这样的桃树呀，我来这里的时候，树上就正开着桃花呢！”桃夭也说，“不过，冉教授说的情况，我也有过同样的感觉，经常能从桃花丛中看见爸爸妈妈的影子，小时候受了委屈，还常常试图爬进桃花丛中去找爸爸妈妈呢。”

草蛊婆--9

既然大家都见过常年盛开的桃花，那我和堂哥就是见识有限、孤陋寡闻了。

但是还有一件奇怪的现象，就是，这个村子里竟然没有一条狗。

我以前四处行走，背着画夹写生的时候，每进入一个陌生的村子，最担心的就是那些狗狗们。虽然它们绝大多数只是虚张声势，远远地站着吠叫，但也有极少数的狗，心理阴暗压抑，常常趁你不注意，贼溜溜地从后面偷袭，一不留神就在你后腿上来一口。如果中彩样的碰上一只神经错乱的狗狗，更是要防之又防。

总之，就算常年盛开花朵的桃树是一个特别的品种，但是，一个村子中不可能没有一条狗。在所有的动物之中，狗是和人类最亲密的。在中国的乡下，炊烟和狗吠就是村庄的象征。

当然，在见识了一连串的奇怪事情之后，此时我已不再像开始进入桃花村那样那样好奇。在这个奇怪的村子里面，发生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是我们之前从未遇见过的。

隐蔽的暗路、规模浩大的雕刻壁画、只是在传说中出现的神秘巫蛊、和村庄毫不相干的异乡苗人，还有接下来即将进行的匪夷所思的赶尸，这些，在几个小时之前，完全在我们的意料之外。

我们从少年到中年，从故乡到异乡，在这个鸡犬桑麻处处同的世界，在这个按部就班平常至极而没有一点悬念的时代，早以为这一生只有从贫穷到富贵之间的拼搏，在幸福和情感之间的挣扎，偶尔也许会有惊喜，但从来不会想到会有什么奇遇。奇遇这种事情，只不过是神话故事和童话故事中的情节，是虚构的、是与我们乏味枯燥的现实生活毫不相干的。

呵呵，啰嗦了这么多，就是感觉到在这个几乎不可能有奇遇发生的时代，我确实遭遇了一次奇遇。既然是奇遇，那么所看到所遇到的事情与众不同一点，除了在自己心里感到有一些奇怪之外，也便是在奇遇本身的情理之中了。

我们穿越了整个桃花村，简直是户户大门紧闭，几乎没有看见一个人。在路过的一家门前看见一位中年妇女，但她见到我们，马上把门给关上了。

我想，可能是上次电视上报道的那次石灰窑事件，他们对外面的人有些烦吧。

潭影家的房子比疯子家强不了多少，也是破破烂烂地摇摇欲坠。但是相对要整洁许多。门前的坪地干干净净，房子的当头还有两块整齐的菜畦。我们知道劈山公早已瘫痪，这一切当然应该是潭影小姑娘的功劳。

大门虚掩着，下午的阳光依然强烈，以致我们踏进门槛时，竟然一度看不清屋里的东西。

耳中只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努力眨巴了几下眼睛，才发现门后的阴影中，一个干瘦的老人躺在一张快要散架的衬椅上面。

为什么说这衬椅快要散架了呢，因为在老人咳嗽的同时，因为身体的震动他身下那一连串的“吱呀”声，几乎盖过了从苍老喉咙中发出的响亮声音。

草蛊婆--10

潭影指着堂哥说道：“爷爷，这是叔爷爷家的姑爷，他们来看你啦。”

堂哥知道这就是劈山公了，走上前去亲热地叫了声伯伯，然后搭起话来。

随着老朽木门的完全打开，我这时看清了这位掩藏在门后的老人，这位老人不但双腿萎缩瘫痪，而且眼睛也患上了严重的白内障，几乎失明。这种萎缩的身材，站起来之后恐怕也不会超过一米六的高度。脸上的皱纹犹如刀刻斧凿一般，白须髯髯，留了近一尺长。但头发也很长，并且很杂乱，显然很久没有理过了。

潭影热情地给我们搬椅子倒茶水，堂哥也把小宝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老人除了间或的咳嗽之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最后，才叹了口气，说到：“多少年了，劈水也没有个消息传进来。”

到这时，我们才知道小宝爷爷的名字叫做劈水。

劈山公睁着那满是白翳的眼睛，努力地望着每一个人。在那浑浊模糊的眼光落在桃夭身上时，他的神情突变了一下，眉头也皱了起来，嘴角嗫了两下，最终摇了摇头，将眼皮朝下，问：“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堂哥又耐心地把小宝怎么样走脚，疯子怎么样将小宝治好，冉医生为了研究小宝的类似病情，又怎么样寻找疯子，最后在疯子家里碰上桃夭的事情说了一遍。

哪知道，劈山公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以后，神色大变。用那沙哑苍老的声音对我们吼道：“不要再过问这件事情了，赶快回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老人一边吼叫一边剧烈地咳嗽。他用手扶着衬椅的护手，想要站立起来，但挣扎一阵之后却依然无法如愿。

堂哥劝老人不要这么激烈，要注意身体。老人却用手直指着桃夭，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这个妖孽！你会害死所有人的。你——你——给我滚出去——”

这不是吼，这简直是咆哮！

桃夭吓得从椅子上站立起来，捧着的一杯茶也因为慌乱打泼在身上，站在那里，脸色惊恐，又急又气又怕，以至于浑身微微战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