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的行径果然不是常人可比拟。只见他将那脏兮兮的左手放到嘴边，张开雪白的牙，猛地咬破食指尖，然后用大拇指积压被咬破的地方。鲜红的血珠在洁白的碗底迸溅开来，人说十指连心，可那疯子却毫无痛苦之色，一连挤出了数十滴血。才将咬破的手指放回嘴里咂吮。

接着，疯子将那暗红色的石块放在盛有血液的青花碗中研磨，直将那暗红色的石粉均匀地融合在血液之中，才又从那脏包里摸索出一张淡黄色的纸条来。一边还仿佛很庆幸地说：“还好，好在还剩下一张。”

小宝的妈妈见他用右手食指蘸起青花碗中的石粉血浆，在那张蛋黄色的纸条上涂抹起来。小宝的妈妈当然知道。疯子画的是一道符。这在湘西地区，无论大人小孩，见到这样的情景，都知道是在画符。但画的是什么符，小宝的妈妈却不认得。

眨眼之间，疯子的符已经画完。接着，他用剩下的血浆，在鸡蛋上画了一张人脸。做完这些之后，他又向小宝的妈妈要来一把剪刀、一盒火柴和半碗清水。

在小宝妈妈去拿东西的时候，疯子口中念念有词，举着画好的符纸在小宝房间里手舞足蹈，跳起了大神。然后拿起剪刀剪下一小撮小宝那枯黄的头发，将头发卷在符纸中间，包住那画了人脸的鸡蛋，划燃火柴，点着了符纸。

一瞬间，那包卷着小宝头发的符纸化为了灰烬。

疯子先是将鸡蛋的外壳剥开，小宝妈妈惊讶地发现，略微烧熟的鸡蛋里面已不是正常形状，而是凹凸变形。疯子转身对她咧嘴笑道：“大姐，小娃娃走的是白虎胎，这个好治。”

小宝的妈妈再看那剥开壳的鸡蛋，果然有些像虎头的形状。

接着，疯子将燃烧的灰烬悉数掺入清水之中。伸出那脏兮兮的手指将纸灰和清水搅拌均匀。

这时，疯子让小宝妈妈将小宝的身子扶着坐起来，小宝在这个时候仍然没有意识，宛如植物人一样，牙关紧闭。小宝妈妈见到疯子在小宝脖子上某个穴位弹了弹。小宝的小嘴竟然神奇地缓缓张开。然后疯子将那一碗符水灌入了小宝的嘴中。

符水入口，只听得小宝肚里咯咯一阵响动，接着放了一个声音很大的响屁。小宝妈妈到这时已是目瞪口呆，要知道，小宝已经多日水米不进，整个人都没有了动静，哪里还会有力气放出响屁来呢。

疯子高兴地拍了拍手，哈哈笑道：没事了、没事了，死不了、死不了。他告诉小宝妈妈说，明天，只要把这只蛋给小宝吃下去，小宝就会好起来的。

小宝妈妈说，她当时见小宝有了反应，只顾着观察小宝的动静。等她回过神来，那疯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走脚 --9

小宝妈妈眉飞色舞地讲到这里，小宝奶奶已经整了一桌好菜出来，嗅着家乡老腊肉那浓郁的香味，我才觉得已经是饥肠辘辘。

可是冉医生还在追问小宝妈妈：“那后来，小宝是怎么样好起来的呢？”

小宝这时已从他爷爷的膝上拱到了妈妈怀里，用他那调皮的小脑袋放肆顶着妈妈的下巴。

小宝妈妈一边疼爱地拍打着小宝，一边说，当天晚上，小宝的皮肤就开始变色，由那种枯黄慢慢转得有些血色。要知道，疯子没来以前，小宝的身体几乎已经没有了温度，但就在当天夜里，体温也奇迹般地逐渐回升。到了第二天，小宝爸爸用体温计试了一下，发现小宝的体温竟然已经恢复正常。

“那疯子，不，那恩人真是个神仙！真的就像那无所不能的济公和尚一样的。”小宝妈妈至今说到疯子，仍然心怀感激。“在吃过经恩人做过法事的鸡蛋后，第三天，小宝已经能说话了，第五天就可以下床走路了。真是神奇呀！啧啧！”

听完了这个故事，冉医生的神情却更加恍惚。我见到他的嘴角动了动，知道他想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但面对眼前这活泼可爱的小宝，他最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得出来。

说实话，虽然我曾经在张家界长大，也曾经经历过看见过很多走脚渡关的做法。但是对这种已经被医生宣判了死刑、奄奄一息、没有动静了的，在数天之内起死回生，而且几乎恢复了原样的，却是从来没有见过。

我不相信神鬼之类的传说，从来认为即使有可能见到怪异的事情，那也不过是幻觉作祟。可是小宝，真是叫人无法解释。

无法解释我也不去想解释，我实在太饿了。

小宝奶奶的手艺真是不错，大蒜辣椒炒腊肉、清炒红薯尖，呵呵，竟然还有香喷喷的合渣，好久没吃过了。我忍不住现出饕餮本性，大快朵颐。

可冉医生依然心事重重。

我知道他想不清这其中的问题。一道符咒烧成的水就能治愈一个癌症晚期、已经丧失意识，可以说马上就会死去的癌症病人。如果冉医生那些号称医学权威的同事们知道了，一定会认为冉医生精神分裂。

如果这是真的，那还需要攻读那么多的医学书籍做什么？

如果不是真的，眼前活蹦乱跳的小宝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大伯也看出了冉医生的心事。他笑着说：“自古以来，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我见到别的老司打诊走脚，除了画符挑纱之外，还要扎一个渡关，这样的话，小孩子的魂魄才能够找得回来。可是这个疯子竟然只画一道符就把小宝打诊好了，他决不是一般的老司，是个狠角色呢！”

大伯夹了一块透亮的腊肉到冉医生碗里，说：“别想这些事了，这是我们这些凡间人搞不清楚的。饿到这时候了，快些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可是冉医生哪里吃得下饭。他和我一样，受的是唯物主义的教育。他认为任何貌似神秘的事物都必然有其简单或复杂的源头，世界上不存在虚无缥缈无法解释的事物。

他突然放下碗，看着大家说：“你们能找得到那位高人吗？”

冉医生在这里使用了“高人”这一称谓。出于对治病救人者的尊敬，他从心底不愿意称其为疯子。但仅凭一道符水就治好了身患绝症濒于死亡边缘的小宝，显然也不是医生的套路。“高人”是最合适的称呼了。

但一桌子的人看着他，然后都摇了摇头。

只有小宝妈妈搭了讪：

“以前从没有看见过他，突然就那么来了，走的时候也没有察觉，简直就跟电视中的济公活佛一模一样。只怕真是神仙，是我们家祖上积了德，所以神仙来救小宝的。”

读过几十年书、专职的治病救人的医生都无可奈何，最后反而要靠祖上积了阴德来挽救生命，任何医生听了都会脸上挂不住的。好在冉医生的思维没有放在计较短长上面，而是琢磨如何才能找到那疯子，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向众人摊了摊手，用几乎哀求的口气问大家：“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可想么？”

人海茫茫，有缘之人尚且可遇而不可求，无缘之人便更是如盐粒入海，转瞬就化了个无踪无影。

偌大的张家界，方圆几百里，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呀！

走脚 --10

当天晚上，我们就住在了小宝家里。

宽阔舒适的大木床，清凉滑爽的竹簟，点上一盘蚊香，打开窗，澧水那清凉的河风顿时充盈了整个房间。如此凉快，连风扇都不用。

疲倦之后吃饱喝足，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冉医生却睡不着，在床上左翻翻右翻翻地折腾着。等我睡了一觉，朦朦胧胧地，仍然发觉他在那里辗转反侧。就劝他：“睡吧！别想那么多了。看到小宝健健康康地，不比什么都好吗？”

当然，我知道，作为一个专业人士，在自己殚精竭虑想尽各种办法做了最大努力但结果失败之后，却被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搞定，无论如何也是一件让人不能释怀的事情。心胸狭窄的人会嫉贤妒能、恼羞交加。当然冉医生不是这样的人，我敢保证他脑子里面想的是怎么样找到疯子，知晓诀窍而后造福大众。

果然，冉医生转过身来对我说：“老蛮，你认为跳大神真的能够治愈晚期癌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