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住在城里，但却在城的边缘，是处在澧水边上的一幢三层楼房。屋前的空地上插有篱笆，上面爬满了丝瓜苦瓜之类的藤蔓蔬菜。路太窄，车还开不进去。

我们远远地望见楼房里灯火通明，而且不断传出开心爽朗的笑声。里面还夹杂着小孩子欢快的咯咯声。

我不禁在疾走中望了望冉医生，冉医生正好也看了看我。四目相对时我们的意思心照不宣：这小孩的笑声应该就是小宝发出的。

一楼客厅的门是大开着的，客厅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膝上坐着一个2、3岁的小孩儿，面对面快乐地做着某种游戏。全然没有注意外面正有人走来。

大伯走上前去，叫了一声“亲家。”那老者才循着声音看来。同时，老者膝上的小孩也转过头来。

我和冉医生不禁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小宝”。

显然，眼前的这个小孩虽然不算圆润饱满，但肤色已显白里透红，水灵灵地仿佛一掐就破的水果。和十多天以前在长沙的那个病恹恹、皮包骨，连说话都没有力气的病小宝相比，完全是天上地下的两个人。但我和冉医生的第一判断他就是小宝。

老者膝上的小孩确实是小宝。

而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小宝的爷爷。因为上次没有去长沙，所以我们并不认识。

在大伯的介绍下，老者连忙招呼我们坐下。同时，小宝的爸爸妈妈听到声音，也从楼上下来，热情地先给我们沏了一杯香茶。

冉医生招呼小宝来到跟前，用随身带来的精密仪器给小宝做起了检查。小孩儿上次在省城医院住了十多天，虽然身体虚弱到不能说话，但对这个朝夕围在他身边的医生还是认识的。所以他也一点都不认生，很配合地让冉医生摆布。

冉医生的检查大约十多分钟，这期间，冉医生的表情很严肃，其他人也都屏声静气，生怕打搅了他。整个客厅里，静得连跌落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完全正常！身体甚至比一般的同龄小孩还要健康。”

冉医生对周围的人们看了一眼，在他的眼光扫过我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他的话语分明是在对小宝的检查下结论，而他的眼神却又仿佛在对周围的人们询问。

当然，这种疑惑的眼神如此表露，不独我看了出来，其他人也看出来了。

小宝的爷爷将小宝接过去，依然放在腿上。小宝妈妈便向我们说起了小宝回来以后发生的事情。

走脚 --7

在小宝妈妈的叙述了，我们知道了当在省城的医院，连冉医生这样的名医，面对小宝的病情想尽办法最终也无可奈何时，小宝的父母只好伤心地抱着小宝回到了家里。

每天，他们只要看到可怜的小宝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想到他那幼小的生命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天时间，就会抑制不住地放声哭泣。整个家庭，笼罩在一遍悲伤的氛围之中。

就这样又过了5天，这天早上起来，正如冉医生所预料的那样，小宝的眼睛已经无法睁开，并且连猫嘤一样的声音也无法再发出时，整个人只剩下了微弱的脉搏还在跳动。

小宝的妈妈用清水擦拭着小宝那枯瘦如柴的身体，又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这时，门外来了一个疯子，站在客厅里大喊大叫，说什么四五天没吃过饭了，让主人打发点剩菜剩饭填填肚子。

小宝的妈妈正在伤心，看见这无礼的疯子，本想将他呵斥出去。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小宝病成这样，来日无多，已是可怜之极。那疯子本也是娘生爹养，如今却神志不清、蓬头垢面、浑身恶臭、浪迹天涯。生不如死，也是个可怜至极的人。

人就是这样奇怪，善恶总是只在一念之间。

这样一想，小宝的妈妈便收敛起眼泪，请疯子坐下，刚刚吃过的午饭，还剩下许多，于是都拿出来给那疯子吃。见到剩菜不多，想到疯子难以咽饭，又拿了几个鸡蛋，去厨房煎了，做成满满一盘的葱煎蛋，放在疯子面前。

那疯子想是饿了许久。也不客气，不到一刻钟时间，风卷残云，将饭菜和煎蛋吃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还用舌头将碗沿都舔了一圈。最后，摸摸肚皮，打了个响嗝，说道：“终于吃饱了。”

人的善心一起，便是一个连续的过程。

小宝的妈妈见疯子蓬头垢面，一件衣裤被油污糨得坚硬，岂已经丝丝缕缕，不足以蔽体，还散发着一股恶臭，让人掩鼻。于是拿了两套小宝爸爸的旧衣服，叫疯子换上。

哪知疯子却不领情，一手将递过来的衣裤推开。大嘴一咧，牙齿倒是雪白无比。

他笑道：“不要不要，还是旧衣服穿起巴适。”

然后，那疯子见到小宝妈妈神情悲戚，且脸上泪痕未干。于是问道：“大姐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的事情了？”

人在被某种事情纠缠时，思维都是恍惚的。况且，无论是在高兴或者是悲伤时，人都有倾诉的欲望，希望快乐和苦痛能让别人帮助分担一些。

小宝的妈妈也是这样。这时，她顾不得面对的是一个疯子，一五一十地将小宝的遭遇说了出来。说到伤心处，止不住又是泪流满面。

那疯子除了时不时地伸手到衣服里面挠挠痒外，倒也很安静地听着。末了，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说：“像大姐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应该是不会遭受这样的厄运的呀！”

说完，疯子便准备离去。可走到门前，又转身折了回来。对着小宝妈妈咧嘴笑笑，说：“我想起来了，我的妈妈原本也是个民间医生，附近的人有了头痛脑热的都喜欢找她帮忙。好像她曾经也传了几张方子给我，不过都忘得差不多了。大姐能不能让我看看小孩，看他的病我能不能弄好。”

人在困境和遭受厄运时，眼前出现一根稻草都以为可以抓来救命。

这时，小宝的妈妈见他谈吐正常，早已经忘记了他是个人见人厌的恶臭疯子，而将他当做了一个平等正常的人，见到他这样一说，甚至还将小宝康复的希望寄托在了疯子的身上。

于是，她赶紧对疯子说，那就麻烦大哥啦。

一边说一边将疯子领到了小宝的房间。

走脚 --8

那疯子到了小宝的房间，伸出那脏兮兮的手，摸了摸小宝的额头，再掀开小宝的衣服，在他的肚子上按了几下。小宝的肚子硬邦邦的，随着疯子的按压，在紧闭的嘴角处流出一丝丝口涎出来。接着疯子又翻开小宝紧闭的眼皮，小宝的眼珠早已不是以往的那种黑白分明，而是整个眼球都变成了棉絮状，里面的那种像血管也可以说像神经一样的纤维密布了整个眼球。

小宝的妈妈见到这样子，又禁不住伤心得哭出声来。

那疯子却拍了拍手，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之后，疯子对着小宝的妈妈说：“大姐你不要哭，我原以为这是什么难治的病。你屋里娃儿这并不是得了病，而是走脚了。”

小宝的妈妈变得愕然。

她当然不会相信疯子的话，他拿出小宝在省城医院里冉医生给他的那些足足有几公斤重的CT片和化验单。对疯子叫道：“怎么可能是走脚？这是省城大医院最有名的医生的诊断结果，小宝患上的是癌症！你看看！你看看。”

小宝妈妈将手中的那些纸片和胶片一股脑推到了疯子面前。

疯子收敛起了那股傻笑，仍然说：“我说了，是走脚。”

与小宝妈妈的歇斯底里相比，疯子异常的冷静。如果有旁人在看的话，绝对会认为小宝妈妈是个疯子，而疯子只不过是个衣着破烂、潦倒穷困的正常人。

疯子也不管小宝妈妈，径自从他随身带着的一个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包里拿出一块暗红色的石块来，对小宝的妈妈说：大姐，拿只鸡蛋，再拿只碗过来。

小宝妈妈看不出他在搞什么名堂，但只要是有关小宝的病，她必然极力配合。她先将一只青花碗递给疯子，然后然后又去鸡窝中摸了一只刚下的鸡蛋，给了疯子，自己在一边站着，看他有什么奇怪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