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爷爷是一位乐师,准确一点说,他是一位民间乐师。不过,我还可以更加准确一点的说,他是一位丧礼乐师。他这一生都与各种民间乐器打着交道,二胡、小鼓、唢呐,可谓样样精通。除了这些如今看似已经过时的乐器,他的生活中就只有死人,一个接着一个。这是他的工作,他无法拒绝,他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吹奏好一首曲子,送那些闭眼蹬腿的家伙早登极乐。
早年的时候,这种工作被人看做是下三流。毕竟吃死人的饭,拿死人的钱,这怎么也说不上光鲜。可在他们那个年代,能够吃饱一顿饭,那就是万幸了,谁还管他是死是活。爷爷身边的大多数搭档就是这么入的行,可爷爷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却与很多人都不太相同。
1936年,爷爷十一岁。据说外面的世界到处都酝酿着战火,可隔着千山万水的重庆,似乎还没有什么不祥的预兆,这里的人们依旧过着不痛不痒的生活。
那是个夏天,天气出奇的炎热。不过爷爷在回忆起这一点的时候,打断着说了一句:“不过还是没有现在重庆的夏天热,那个时候,也就三十七八度吧。”
那天一大早,爷爷就随着曾祖父一起到附近的山沟里采煤。那个时候家里很穷,所有的收入除了贫瘠的土地之后,就只有靠着几公里之外那个小山沟里开采出来的煤渣。每天早上,爷爷和曾祖父天不亮就起床,带着曾祖母准备好的吃的就出发。运气好的话,一天能开采出半箩筐,那就基本够一家人吃一天的稀饭。不过光是开采还不能交差,当煤渣凑齐了两担子的时候,爷爷就跟着曾祖父一起担着煤渣到县城里去卖。
说到这里的时候,爷爷突然想起了什么,顺便跟我说起了一件卖煤路上遇到的怪事儿。我心想,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能记得,这事儿一定不简单,于是也就听了,并做了相应记录。
一天凌晨,大概三点三刻的样子。爷爷被曾祖父从床上拉起来,因为他是家里的老大,这种事情自然是落到他的肩上。曾祖父分了一半的煤渣给爷爷,于是爷俩就接着天上皓洁的月光沿着石板路往县城里走。
从县城到老家,现在已经通了柏油路,开车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如果是步行的话,我想大概需要六个小时左右。
爷爷说,那天的月光特别的亮,照在山路上,就好像白天一样。爷爷跟着曾祖父一路踩着蜿蜒的石板朝前走。因为爷爷赖床耽搁了时间,曾祖父一直在前面骂他。当年的爷爷脾气很倔,曾祖父越是骂,他就越是不服气。当曾祖父停下来歇气的时候,他就干脆走到了前头。
(接上)
爷爷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骂着。那个年代的人多半没有什么文化,再说,十来岁的孩子也不懂什么忌讳,一直嘟囔着骂着曾祖父的娘。可就在他闷着脑袋走了大概一百米不到的时候,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副怪异的景象。一瞬间,他只感觉自己的眼睛一点也睁不开,视线里的那道白光像是夹着针一般,刺得他的眼睛生生作疼。
就在爷爷觉得他的眼睛快要一下子爆开的时候,那道光突然弱了下来。爷爷缓缓睁开眼来,只见距离他的脚边不到三米的地方,有一块石板在月光底下闪着银光。爷爷一下被惊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块银色的石板。
那是银子吗?爷爷的脑子里像是开出了一朵花。他蹲下身去,正要去摸那块石板。不料石板突然变成了一只兔子,活了!
爷爷被吓得大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石板上。曾祖父应声走上前来,见爷爷已经傻了眼。越过他的身子,曾祖父也发现了那只兔子。曾祖父阅历丰富,他伸手捂住了爷爷还在喘着粗气的嘴巴,把中指竖到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对面的那只兔子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两人。曾祖父慢慢蹲过身去,伸出手要去捉它。不料我的爷爷缓过神来之后,大叫了一声:“好肥的兔子,我要吃了你!”
结果那只兔子被爷爷的叫声吓了一跳,转身一蹦就蹦到了山沟里不见了。
因为这件事情,曾祖父没少骂过他。相传,这种兔子是天上掉下来的银器,要是能够捉到它,以后一家人的吃穿都不用愁了。可这绝好的机会,让爷爷给搅了黄。
爷爷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言归正传,那天爷爷照例跟着曾祖父外出采煤。到中午的时候,曾祖母到矿地上来叫曾祖父和爷爷回家,说是家里来了一位曾祖父的挚友。
得知其名后,曾祖父二话没说,就收起手里的锄头和铲子带着爷爷回了家。那天是爷爷第一次见到这个人,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后来无比崇敬的师傅,更不知道这个人,带他走上了一条不平凡的路。
02.拜师
我的老家在现在的重庆市江津,那个时候重庆隶属四川省,江津不过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县城。老家的房屋倒是有点北京四合院的味道,中间一座大堂屋,左右两边分布着几间卧房,都是用泥土和瓦片砌成的。
爷爷扛着锄头铲子,跟着曾祖父回到家,只见堂屋中间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中年男子端着茶盅坐在正中央,脸上都蓄着胡须,约莫四十出头。而在两人旁边,有个毛头坐在地上,爷爷跟他甚是熟悉。他是和爷爷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是张家最小的儿子,爷爷和曾祖父管他叫张七。
曾祖父一进了屋子,就跟两个中年男子寒暄起来,无非是询问对方妻儿的闲话。爷爷从两人谈话的过程中,得知两人的姓名,个子稍高的那个姓喻,名广财。另一个则叫李伟。
爷爷在曾祖父的指示下,跟两个长辈问了好,然后就拖着张七跑出了堂屋。难得能有一天空闲,当然要跟张七玩个痛快。
走到屋子前的那个小池塘边上,张七突然停下来,神秘兮兮的说:“你认识你们屋头来的那两个大人不?”
“不认识。”爷爷摇了摇头,“但是他们好像跟我老汉很熟。”
“他们凶得很!”张七似乎话里有话。
爷爷知道张七是个扯淡的能手,没有在意他的话,说到:“那当然,我老汉都这么凶。”
“去你的,你老汉不过就是巴掌凶,一巴掌可以扇肿你的脸巴子。”张七指着爷爷脸上一小块淤青,笑道。
爷爷像是被他戳到了软肋,心里意识到这的确是件丢脸的事儿。于是又岔开话题问到:“那你给说说,他们怎么个凶法?”
“对面李家湾的那个池塘你知道吧?”张七低声问。
爷爷点了点头。李家湾离家里不远,以前还没被曾祖父拉去干活的时候,爷爷去过那边两次。那个池塘的主人叫李怀恩,是这一片地方小有名气的地主,池塘里养着各式的鱼,又肥又大。
“今天我跟你们家老三去那边玩,看李家没人,家里的狗也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我们就到池塘里抓了条鲤鱼,然后在下面的竹林里烤来吃了。”张七还有点意犹未尽,吧嗒着嘴巴。
爷爷也被他的样子感染,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
“结果老三那小子好像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鱼还没熟就抱着啃,吃得太快,让鱼刺给卡住了。”张七说,“我给他舀了一大瓢水,可不管怎么灌,那鱼刺就是下不去,当时也把我给急了。你也晓得,你们老汉就喜欢老三,要是因为我偷偷给他鱼吃,把他卡出毛病来的话,那我肯定要遭你老汉打死。”
爷爷四处张望了一圈,也感到奇怪,平日调皮的老三今天倒是不见了踪影,刚才进屋也没有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