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一天早晨,生产队长赵得福把活儿刚分配完,二犟子大爷就口大舌敞地嚷嚷道:“赵队长,我先说一声啊,别往我家派饭,我家可没有多余的粮食给他吃——就是有,也不接待那个光吃饭不干活的!”
赵得福没有接二犟子大爷的话茬,打了个岔就过去了。因为他知道,不远处正在饭后溜食的小马同志没准儿是能听到的。
上午,小马同志手里掐着学习材料就跟着二犟子大爷这个小组,不动声色。到了“歇气儿”(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有固定二十分钟集体休息时间)的时候了,小马同志马上迎上前去组织大家学习。人们都累的够呛,哪里有心情听他讲!听了半个月了,听来听去就是那一套;再加上那天有点变天,地里起了风,小马同志又是站在下风口,想听也听不清。二犟子大爷上来倔劲儿了,小声地发了一句牢骚:“挺大个风,也不让人好好歇歇,嘟囔、嘟囔、嘟囔个屁呀!”
小马同志马上不读了,“啪”地一声合上学习材料,眼睛一眯:“你什么出身?”马上又问赵队长:“他什么出身?”
赵队长忙说:“贫农。这老头就是有点倔,你可别。。。。”
“他这是对学习毛泽东思想有抵触情绪!”小马同志的音量瞬间高了八度。
“我抵触个屁,我抵触你奶奶个。。。。。”二犟子大爷真牛啊!
“喔啊哪呢。。。”赵队长一顿乱吆喝,想把二犟子大爷的骂声压下去,但为时已晚。小马头也不回扭头就走。
赵队长一路小跑撵了过去。
“他一个大老粗,你可别生气啊,他就是那么个人儿,又臭又硬的,再说他也那么大岁数了,都能当你爷爷了。。。。”赵队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赵队长,你不要再说了。他的问题很严重,可以划为阶级异己分子了,我这就去大队部报告。”
小马到大队部的时候,周主任正在和贫宣队的队长谈工作,看见小马一脸革命怒火,就知道出事了。小马把事情的经过给二位队长讲述一遍,难免会添油加醋。末了,要求马上请专政大军处理此事。
贫宣队的队长听完小马同志的汇报,满怀革命激情地豁然站起:“好!我们来这么几天就大见成效!揪出了阶级异己分子,好啊,好的很!我马上就和公社的王队长联系!”边说边抓起了电话,“必须让王队长好好帮助他改造改造(就是打)。。。”
那个年月,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比比皆是,到处乱抓人小辫子的人也比比皆是,一天不打上别人几棍子就魂不守舍的人也比比皆是。
我相信周主任当时肯定会拦的,但肯定也是拦不下的!真是按下葫芦瓢又起——刚解决完拴柱的问题,二犟子大爷又出事了。
公社专政大军司令部内,放下电话的王队长兴奋异常——又有活儿干了,岂能不高兴?又有了一个新的专政对象,岂能不高兴?照这样下去,革命大有希望啊!
秦海农队长也在第一时间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便组织起一些社员群众和知青代表一起赶到大队部去讲情。怎奈贫宣队队长和小马同志的革命意志太坚定了,坚决地抵制住了这股“歪风邪气”。
王队长带着人马一路杀来,刚一进前沟口,就看见秦海农带着十几名知青群众在河沟边那儿焦急地等候着。
秦海农小跑着迎了过去,“王队长啊,你是来抓人哪?咱们可都是无产阶级兄弟,有了错误不怕,我们自己先批判嘛。如果他死不悔改,我一定亲手给你送过去!”
王队长春风得意:“唉呀,老秦!我的战斗英雄!你现在讲这些有什么用啊?要是咱哥俩,那就好办了,可这是人家贫宣队队长老钱的成绩啊!你说人家都报到公社了,咱不抓、那不就是咱的问题啦。。。。”
秦队长眼睁睁地看着二犟子大爷被专政大军给抓走了,心急如焚。虽然自己私下里跟王队长打过了招呼——人老了,不禁折腾,能不打就别打;可老话说的好啊: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就二犟子大爷这个脾气,还不得被打零碎啦? 秦队长把小队干部、知青全体都叫到了小队部,召开紧急会议。
秦海农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二犟子大爷的事儿你们也都知道了,把大家伙儿都叫来的目的就是一起核计核计(商量):公社能给二犟子大爷定什么罪,咱们怎么能把二犟子大爷给救出来”
杨学第一个发言:“这算啥事啊?还定罪?小马那个王八犊子,我他娘的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生产队长赵得福也说:“你看他不顺眼,我他娘的还想削(打)他呢!他妈**,我**他妈***************”
屋里人都静静地听着赵队长骂大街,感觉很是解气。
骂也骂完了,赵得福就像泄了气一样,重重地打了个“唉”声又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人先救出来,就他那张破嘴,两天半就得被人整死。。。。”
妇女队长王春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咱队的知青艾抵资不是在专政大军吗?让她给说说情,没准儿这事儿有缓。。。”
“缓个屁!王大姐我可不是冲你啊,我杨学向来对事不对人。上回拴柱被揪斗是怎么回事儿?我就不信咱队上上下下几百口子,有谁能跑到公社去揭发!”
知青周建南马上接过了杨学的话:“杨学说的有道理!这事儿啊,不找艾抵资可能还好点,找完她,那可真是难说喽。。。”
不难想象,以艾抵资的为人,很有可能会把小队托人说情的事儿原原本本、或是添油加醋地汇报给公社,然后再摆出一幅不徇私情、革命意志坚的姿态来;没准儿她自己还会亲自上阵,亲手“改造” 二犟子大爷。
秦队长咳嗽一声,“我们一起想想救人的法儿,别的事儿,过去了就别提了。”
小队部里非常沉闷,谁也不说话了。
“都想不出办法?”秦海农一脸的倦意,“那会就开到这儿吧,明天我自己去公社,找黄主任、找找队长!救不出二犟子大爷我他娘的也不回来了!我就不信。。。。。”
作完“晚汇报”,知青们开始吃饭,谁都不说话。屋里人都坐过二犟子大爷赶的大车,都知道那是个心直性耿的好老头。唉呀,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晚上八点多了,知青们都准备要洗漱睡觉了,门一开,贫宣队的小马同志进来了。
徐荣光礼貌性地接待了他,其他知青都躺在炕上,动也没动,假装睡着了。
“荣光啊。。。”这个小马同志真会装老资格啊!
“荣光啊,你可是先进青年点的点长,响应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号召,来到这山沟沟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带领大家战天斗地,改造世界观,这很好嘛!可是在这革命的风口浪尖,你也要站稳立场,不然是很危险的!今天秦队长带着一帮人去拦专政大军的路,我看见你也在人群里,危险勒我的同志!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能显示出革命的彻底性,我这可是实实在在地关心革命战友,是在挽救你啊。。。。。”
周建南猛地从炕头上坐起,挪着屁股到了窗台,很夸张地向外吐了口痰——“啊~呸!”
小马同志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脸上顿时挂满阶级斗争,严肃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出,在东北白话中可以表示人的行为不得体,如:“瞅你那一出,丢人扒拉地。”也可以表示某种场景或是意外事情,如上文。)
周建南是故意地不?是!但他也不傻,马上装作睡的迷迷糊糊的样子,“啊?~唉呀,马桶子来啦,我这儿都睡着了,吃饭没,没吃我这还有饼干呢,来两块?”
“叫我马同志!”
“我是叫你马同志啊?”
“你刚才叫我马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