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二暑假那年,爷爷去世了。
葬礼上,我们尽量缩在不起眼的角落,却仍无法躲开周围人好奇、探究的目光,有的人甚至是专程来“参观”的。在他们看来,爷爷是一个古怪而神秘的人,被他抚养长大的我们,也是一对古怪而神秘的姐弟。
父亲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当父母过世,他们在讨论如何处置我们的时候,一直独善其身,几乎不与亲戚们往来的爷爷忽然出现,并且收养了我们。
爷爷住的,是家族的祖屋,除了堂屋、厨房和卫生间,还有四五间客房,带着个小小的院子。记得小时候,每到晚上便很热闹,许多小朋友会来一起玩,但爷爷却很紧张,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不要应,更不能回头。”
开始并不以为然,直到有一次,不知是谁往我后脑吹了口气,一回头,立刻,一阵晕眩袭来,紧接着就是全身上下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后,我浮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身体“嘭”地倒了下去,很害怕,想哭,但发不出声音,也没有眼泪。爷爷抬了下头,手中火光一闪,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地上的,弟弟在身边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不回头!我不回头!”
不要去注意,“它们”便不会发现你能看见。这是爷爷经常说的。我们也渐渐习惯、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稍大点,应该是在初中时,爷爷带我们来到父母过世的地方——一个风景秀丽的山区,盘山公路仅容两辆大巴堪堪交会而过。送我们过来的司机说,自从那件事以后,十年来,事故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尤其是那一段,骑着自行车也会无缘无故翻下去,于是闹鬼的传言四起,不得已只得将公路暂时封闭。
爷爷领着我们走上去,一路上,横死的怨灵随处可见,始终在身边两三步的地方徘徊着,气势汹汹却不敢近前。走到半山腰,他忽然停下,看着蹲在路边哭泣的一对男女。
“可有心愿未了?”他问。
“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女的抬起头,茫然地重复着这句话。
“看看吧,这是青鸾。”爷爷将我向前推了一点。
我心里隐隐有了些了然。
“这是玄麒。”他又将弟弟向前推了点。
血肉模糊的脸,已经看麻木了,但当它们看向我们的时候,我还是心里一震,完全不害怕,只是难受得想哭。
回去的时候得知,父母坐的大巴从这里翻下山崖,全车三十多人无一生还。
从那以后,日子平顺地过着,现在再想起那个午后,也觉得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那天很不舒服,从一早上开始就觉得潮湿而闷热,偏偏又不下雨。吃过午饭,爷爷把我们叫到客厅里坐好,默默地看了我们很久。
“爷爷,又要出去了,想好好看看我们,免得太想念吧?”玄麒还这么对他说。
他忽然重重叹口气,郑重其事地给了我一把精致的桃木匕首,给了玄麒一串玉佛珠。
“当护身符吧,以后自己要小心。”说完,就回了书房。
我和玄麒面面相觑,想去问,也没有问出什么来。
一周后,爷爷就走了。
第一卷 那年暑假 一切的开端
第一章 鬼胎
“青鸾……青鸾……”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叫我。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漂浮在水里,周围是暗红色的墙壁,狭小的空间,似乎没有出口。
“青鸾……”声音忽然近在咫尺,一个小小的胎儿出现在眼前,正面对着我,闭着眼睛,脐带不知连向何方。
胎儿在缓缓靠近,想后退,却发现身体根本无法动弹,而它,在离我的脸只有两寸的时候停下了,猛地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珠很大,大得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并不觉得很害怕——从小到大,比这恐怖的不知见了多少,可不知为什么,竟微微地有些颤栗。
“青鸾……”脐带忽然开始动起来,起先是在水里漂动,然后一下子缠上胎儿的脖子,迅速地将它向后拖。它挣扎着,向我伸出手。脐带越勒越紧,它的眼珠几乎都快掉出来了。在伸出的手背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图案——是一朵莲花,由浅红渐渐转为血红。
“青鸾!”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一下醒过来。
“又做噩梦了吗?”玄麒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点了下头,慢慢坐起来。
玄麒拉开窗帘,阳光立刻洒满房间。
“叔叔一早打电话来,叫我们去他‘那儿’拿东西。”他说,“是爷爷留下的。”
我不禁叹口气。“那儿”是叔叔工作的医院,在这种地方,总会聚集各种各样的生灵亡魂,阴森森的让人不舒服。但是再怎么不愿意,去还是要去,幸好也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刚进门,脚上就传来彻骨的凉意,低头看去,一个只有上半身的灵体正匍匐在地,握着我的脚踝,应该是感觉到我在看它,缓缓地抬起头来。
我急忙转移视线,悄悄把腰里的桃木匕首抽出来,扣在手心里,作势要去拍裤腿,刚弯下腰,那灵体倏地消失了。
不远处的电梯“叮”地一声,我们快跑两步,正赶上开门,走出来几个人以后,里面看起来还是满满的,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要么就是浑身烧得漆黑,用翻白的眼睛瞪着进来的每一个人。玄麒一边说今天好热,一边抬起左手来扇风,玉佛珠发出淡淡的金光,那些缺胳膊少腿浑身焦黑的立刻瑟缩到一起,不多久就消失了。
走廊上,女儿扶打着吊针的母亲去上厕所,边走边抱怨这地方空调好冷,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趴在她的肩头,对着她的脸吹气;一个老太太呆呆地坐在轮椅上,魂魄已有一半离体;一对中年夫妻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他们身后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浑身湿透,头发上滴下来的水在脚边形成了小水洼;忽然跑过来的男人穿过这女孩,冲到楼梯口对着下面就叫:“生了生了,男孩,八斤!”
忽然又觉得裤腿被什么拽住了,我厌烦了起来,直接抽出匕首就刺过去,也没看清,反正不管是什么,总不会是人。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一个穿着睡袍,脸色泛青的女人擦肩而过,窗台上坐着一只拖着肚肠的猫灵,一看到我们,转身跳了出去。
叔叔有客人,正背对着我们在说话,玄麒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他回过头,笑笑。
“那我们先走吧。”客人站了起来,是两个和我们年纪相仿的男人,高些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起来像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矮些的则一身休闲打扮,笑嘻嘻地从棒球帽沿下看着我。
叔叔和高的握了握手,说:“你不和他们聊两句吗?”
矮的接口道:“不用了,不急。”
说着便朝门口走去,经过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地打量了我一番。
“谁?”玄麒看他们走远了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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