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唐明否决了。因为这一方面是因为小说家之言难以全信，二是就算这种暗示的手法真的有可能实现，其操作难度和不确定性也实在是太高了点。更何况这玉宁县偏远之地，哪里来的这种催眠高手？而最关键的是，杜常禄被抓的时候虽然情绪失控，但是通过之后的问话得知他对当时犯案的过程极为清楚，有着极为充分的自主行为能力，根本不像是书中描写的那种被催眠控制之后的样子啊？

难不成这真的是一个冲动下引发的巧合？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唐明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的质疑自己了。

老吴看了看唐明纠结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心想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钻牛角尖，一点经验都没有。于是说道：

“小唐啊，你看这案子嫌疑人有了，动机有了，证据证人还全都一个不落，甚至那杜常禄刚抓起来自己就招了。我当警察这么多年，这样的案子办了不知道有多少，里头要有问题我能看不出来么？”

听到老吴这么说，唐明虽然心中始终藏着根刺，但是也不得不放弃了。因为他很明白就算他的猜想是真的，这查下去也根本是件没底的事情。如果当真有人能够通过什么方法控制杜常禄杀人，还能让他在犯罪之后乖乖认罪的话，那这种怪物还有什么事情干不了？用得着跟这两个食品店的老板过不去么。而且这种几乎可以用八竿子打不着来形容的犯罪行为，所引来的取证难度绝对超出常人的想象——因为这个“罪犯”没有参加任何直接的犯罪行为，甚至可能连嫌疑人都压根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这种案子该怎么查？而因为自己这种没什么根据的主观臆断而浪费珍贵的警队资源，已经算是领导的唐明心中自会权衡利弊。更何况眼前这老屁股还在那废话，于是他只能说道：

“那今天就这样吧，暂时收队，回去我们审审杜常禄，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当唐明走出糕饼房的时候，人群似乎还没散。唐明微微一笑，看来今天的这件事情即将成为玉宁县百姓茶余饭后的一个相当流行的谈资吧。

然而，正在唐明要上警车的时候，却在面对人群的一瞥间，看到了一个奇特的眼神。

这是一个相当特别的眼神。虽然唐明只是在随意一瞥，但这个眼神即便是在乌压压的人群中也显得颇为突出。在太阳西落的黄昏中，那个眼神却传递出了一种朝阳般的温暖。说实话唐明活了这么大还从未对一个眼神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这个温暖的目光，立刻将唐明的目光给吸了过去。而当唐明看到眼神的主人之时，不由得更加吃惊。因为他眼前所见的，是一个极为可爱小男孩。

这个孩子虽然衣衫有些脏破，人也显得瘦弱。但那张真的是太可爱了。唐明出身农村，很早结婚的他现在已经有个五岁大的女儿。而即便是自家的女儿，唐明还是觉得不及眼前的这个孩子这般令人疼爱。

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小男孩，真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能漂亮成什么样。

然而当唐明目光转移，看到小男孩身旁的女人之时，脸色却微微一变。

这个看起来像是母亲的人，仅仅是一般村妇模样，长相与小男孩的区别似乎有些太大了。

而唐明同时注意到，这个女人的手里正捧着一个大蛋糕。而之前她似乎也是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但当唐明的目光与之接触的时候，她却猛地将眼神闪了开去，似乎很怕与唐明进行眼神接触。

唐明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当时的县城里有很多的盲流人口，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对警察的抗拒几乎是一种本能，想要规避不足为奇。

然而当唐明发现这个女人牵着那个男孩尽力往人群后面挤，想要离开的时候，唐明突然间想到县城里之前发生的几件案子。

他又想到了自己当上中队长之后自己还没破过什么大案，没立过什么大功，使得自己有种难以服众的感觉。今天这件凶杀案估计是没什么戏了，但是从眼前这对长相区别甚大的母子那里，说不定能扯出什么其他的案情？

面对可能立功的机会，唐明自然不能放过。于是他追上前去，叫住了一心想要离开此地的阿凤。

唐明此刻绝对不会想到，就是他这么一个随意而起的想法，不仅将阿凤直接推入了地狱，还直接创造了一个完全超乎他意料之外的魔物。甚至，这直接导致了十几年后一场腥风血雨的发生。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十五年之后。

在这十五年里，吴江市在周边大城市的带动下，大力发展了极具当地特色轻工业与旅游业，使之在这些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跃从当年贫穷落后的小城市成为省里经济发展的排头兵。联排的高楼大厦在市区里建立起来，旧区改造也因此完成大半。是以今年的冬季，大部分的吴江市市民，终于用不着像当年那般缩在破旧的屋子里发抖了。

而此时在市区正中，一栋当地非常有名的高端写字楼顶楼的景观阳台里，却正有一名穿着笔挺西装的青年，完全无视这室外的阴冷，站在阳台的栏杆边，挂着他那副招牌的似笑而非笑的表情，看着脚下这车水马龙的街景。

而他的身边，正放着一个跟着周边环境极为不搭的煤球炉。这种墨绿色的，燃烧蜂窝煤的桶状煤球炉别说是在如今的吴江市市区，即便是在偏远的农村地区怕是都颇为少见了。而这煤球路上，此时正烤着几片看起来更为寒酸的馒头片。

正在这时，他的身后走来了年纪看起来稍大他几岁的漂亮女郎。女郎身穿一件颇显身份的皮草外套，衬着她脸上的笑意极为动人。她此时手拿着两杯香槟走到了青年的跟前，将一杯酒放在了他面前，自己则斜倚在栏杆上。

青年微微一笑，俯身拿起了一片馒头，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腐乳，递给女郎说道：

“你现在怎么也喜欢上这种东西了。”

女郎一笑：

“我可说不上喜欢，说真的，这东西很不好吃，不过既然小海你很喜欢吃，我就想弄明白你喜欢它的理由。”

小海又是一笑，那温暖人心的目光如同儿时一样，依旧没有掺杂丝毫的杂质：

“理由？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吧。小时候我妈妈非常穷，但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她都会多烧两块煤，在煤球炉上给我烤些东西吃。当时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种馒头片了，又香又脆。但是现在无论烤多少次，都吃不回当时的那种滋味了。”

小海的这句话似乎让女郎颇有感触，她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过去永远是美好的，人往往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不过说真的，你可真是太神奇了，四岁之前的事情还都记得这么清楚。”

女郎的这句话好像触动了小海的哪根心弦，他转过头去，又将目光移到了眼前的街景：

“神奇么？只可惜这样的‘神奇’，正是我痛苦的根源啊？我可是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