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源于杜常禄的认知方面的问题。以犯罪心理学的理论来说，有相当一部分暴力犯罪的罪犯，犯案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认知方面的匮乏。比如杜常禄携带铁锤，很可能只是为了“吓吓”郭富春而已，并没有真的想要杀人，只不过并没有意料到携带铁锤的严重后果而已。是以最后具体情况产生变化，使杜常禄丧失理智继而导致灾难性后果。而从犯案后杜常禄那种濒临崩溃的精神状况，以及办案民警对其的初步询问来看，虽然他对自己犯案的事实供认不讳，但他显然在案发前没有预料到相应的后果。

唐明又向老板娘问道：

“那杜常禄前几天找郭富春争执的时候，他有没有带铁锤之类的凶器？”

“没有啊，他之前只是带着他们家的那根擀面杖而已。就今天才突然带了铁锤过来。”

“那么他之前用擀面杖与你丈夫争执的时候，有没有吃过什么很大的亏？比如被你的丈夫痛打或者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一类的。”

“他能吃什么大亏啊？那姓杜的之所以拿擀面杖，就是因为他自己知道不是我们家老郭的对手。但我们家老郭心里总想着自己初来乍到，没必要跟邻里间彻底撕破脸，所以总给那姓杜的留着情面。要是换做其他地方的瘪三，我们老郭早照着他脸抽了，前些时候还有个拾荒的女人被我们老郭一通臭骂呢。老郭已经很给那姓杜的面子了，谁能知道这疯狗蹬鼻子上脸，真往死了下手？”

“也就是说杜常禄并没有受到过什么特别的挫折和侮辱，今天却突然间把平日常用的擀面杖换成了可以致人死地的铁锤？”

“不然我怎么会说这疯狗脑子有病呢？”老板娘说道。

唐明终于意识到这布匹中的那根刺是什么了。

因为虽然杜常禄的作案动机用“一时冲动”的确能够勉强说通。但是稍加深究就会发现，杜常禄的这个“冲动”却显得很不自然，总好像觉着里面缺了些什么。

而在亲自勘察了现场之后，唐明的这种不自然的感觉更加的强烈。

凶器是一把那个年代颇为常见的鸭嘴锤。这种锤一面是锤头，而另一面是起钉子所用的鸭嘴锄。这种鸭嘴锄与那种同样用来起钉子，锄头有v字开口的羊角锤不同，鸭嘴锤的鸭嘴那一面的锄头尖直，若是用来挥击的话杀伤力非常强。

而从郭富春的死因来看显然证实了鸭嘴锤的威力。虽然他只受了一锤而已，但他的颅骨已被尖利的锄头彻底贯穿，死状极惨。

但这又是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因为锤子在一般人的理解里，发挥挥击功用的应该是用来敲击的锤头那一面才对，这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行为定式，也就是说，在潜意识，尤其是在冲动情绪下完全由本能催使的情况中，无论是干活工作还是伤人行凶，只要进行挥击的动作，潜意识里使用的应该都是锤头的那一面。而通过之前分析，杜常禄潜意识里应该并不想致郭富春于死地，那他更是应该选择杀伤力较低的锤头那一面了。这样的话即便是把郭富春敲到颅骨骨折，但一锤下去也未必致命。而用鸭嘴锄那一面行凶的话，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对方绝对是非死即残。

也就是说，在潜意识里应该不想杀死郭富春的杜常禄，在潜意识所表现出的行为里却明显要致郭富春于死地。

这简直是前后矛盾得不像话。

难道他用鸭嘴锄那一面攻击，仅仅只是一个冲动所造成的意外巧合？还是杜常禄其实早就蓄意想致郭富春于死地，而在警方面前故意装作是冲动犯罪？

这好像都不怎么合理。

而当唐明仔细观察那柄锤子的时候，又发现了异样。因为他发现在鸭嘴锤的锤柄，似乎与外面卖的那种经过打磨抛光的圆柱形锤柄不同，这个锤柄似乎是经过了特意的削制，看起来好像形状明显有些不规则。

唐明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不规则的锤柄对杜常禄的行为造成了什么影响，不过这些个异状驱使他进入杜常禄的传统糕饼房里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糕饼房里有一名学徒工，叫做小陈。从他木然的表情看来他似乎至今难以相信自己的师傅会去杀人。唐明此时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了，直接切入了正题：

“行凶用的锤子，是你师父的么？”

“没……。没错……。师父平日里偶尔会做些木工，这个锤子的确是他的。”

“那么这个锤子之前放在什么地方？”

“锤子一般放在后巷棚子里师父做木工的地方，已经好长时间没用了。不过今天……。”

“什么？今天怎么了？”一听到又有不寻常的地方，唐明立刻提起了精神。

“这几天我们前屋的这扇门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吱呀吱呀的响，搅得我们心烦。今天师父说要修一修，所以让我把棚子里的工具包放到前屋来。准备得空的时候修理。但我没想到，师父居然会拿起锤子去找那蛋糕店的老板……。”

前屋的门坏了？还恰好又是这几天的事情。

唐明在案板旁边靠近前门的地面上找到了小陈口中的那个工具包。这是一个非常老式的麻布包，看起来并不大。可能是因为空间不足的缘故，比较大的工具就插在了工具包的外面。唐明发现这包外面正插着一把造型吓人的黑色斧头，并且还挂着一把长据，而斧头的旁边有一个空的插带，那里原来应该就插着作案用的鸭嘴锤。

唐明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急忙问小陈：

“今天事发的整个经过，你能再跟我说一遍么？”

小陈愣了愣，显然这些内容他之前已经和其他警员说过了。不过唐明的要求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说道：

“好……。其实今天的事情真的很奇怪。也就这几天，我发现我们家的原料一直莫名其妙的变少，所以我第一时间就跟我师父说了。师父判断就是隔壁蛋糕店干的，因为这些原料附近只有他们会用得到。但是师父找他们理论了几天都没有结果。今天也是，我又发现原料少了，立刻告诉了师父。师父当时正在做东西，嘴里还在骂着隔壁郭老板的不是。再加上听到我的话后立刻就跳了起来，拿起地上工具包上的锤子就到蛋糕房去了。”

“等等，你是说你师父‘拿起工具包上的锤子’？这具体的动作你能跟我做一遍么？记住，你记忆中的所有动作，请尽量一个不落地做出来。”唐明之所以会提出这个奇怪的要求，是因为他此时注意到了案板醒目位置所放置的，也就是蛋糕店老板娘口中的那根擀面杖。杜常禄为什么会突然弃用平时常用的擀面杖而换成铁锤，唐明很想知道这个过程。

“好吧……。”小陈看起来很配合，他径直走到案板前，拿起擀面杖说道：

“师父当时正在做活。我跟他说我们又丢东西的时候，他这样把擀面杖在案板上敲了一下……。”说着小陈把擀面杖在桌上“砰”得一敲，这个动作显示了杜常禄当时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