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你进来做什么？这地方是你来的么？我之前还在想那股怪味是哪来的呢，别熏着我客人，快给我滚出去！”

阿凤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只想买完东西后快点离开：

“我……。我是来买蛋糕的……。”

“买蛋糕？你也配？知道这东西多少钱么？快滚快滚！”

“我……。我有钱……。”

说着阿凤慌慌张张地将那些带着体温的毛票掏了出来，小心地放在了柜台上。

郭富春显然没有意料到阿凤真的会掏出钱来。不过这却半点抵消他的厌恶，甚至那一柜台的碎钞令他更加的火大：

“你有钱怎么了？东西是我的，卖不卖得有我决定。我的蛋糕是给你这种人吃的么？拿着钱快给我滚出去！”说着，郭富春一撸台面，将阿凤这段时间的辛苦所得全都撸到了地上。

面对如此的屈辱，阿凤第一个反应却不是反抗，而是想要去捂身边小海的眼镜与耳朵。她现在真的开始后悔带小海过来了。因为她虽然知道自己只是这个社会的蝼蚁，但她却不想让无辜的小海跟自己同样的自卑。是以她非常害怕这残酷的社会会对小海的心灵产生什么影响。

然而当她看到小海的反应之时，她却愣住了。

小海的脸上，竟仍旧挂着他之前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容，温润的目光依旧，就如同完全不明白他的眼前发生了什么一般。而看到钱被撒了一地之后，他也只是微微地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只是微微一滞而已，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他只是默默地蹲下来，将地上的那些钱一张一张地捡起来，交到阿凤的手里。

阿凤看到这里心安了些许。看来这个孩子虽然异于常人地聪明，但毕竟还是不懂世事的四岁儿童而已，对这人世间的糟粕还一无所知。

若在平时，阿凤受到这样的屈辱后都会选择默默离开，但她现在太想让小海尝尝蛋糕了。于是她只能求道：

“大哥，我求您帮帮忙。我这孩子长这么大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今天是他生日，您就当行行好给他个蛋糕吃吧。”说着，将小海捡起来的钱又递了过去。

然而这些言语却半点打动不了郭富春，他这时才注意到阿凤身边的小孩，于是轻蔑的说道：

“哟，感情你还带着个孩子啊。小孩过生日？孩子他爹呢？别是哪里的野种吧？哈哈哈哈。”

野种。

这两个字一出口，就让阿凤浑身打了个激灵。这两个字显然早已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底线。

然而，她此时心中即便再是不甘，她也不敢有任何的反抗。只是她的双目却流下眼泪，全身也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看到这样的场面，虽然一边的顾客大多看不起阿凤，但是毕竟还是有不少人生起了同情之心。于是有个中年妇女上前劝道：

“老板啊，你看着女的也不容易。这女的就住在街口那的桥洞地下，我平常一直见到，这几天看她起早贪黑的，八成就是为了给她孩子过个生日。你就卖她个蛋糕又能怎样。”

郭富春原本打心底里就不想卖蛋糕给阿凤，而此时听到有人为其说话，倒是显得自己小气了，所以他越发的恼怒：

“大姐你不明白，这个女人前段时间就一直在我这附近转悠，眼里可贼着呢。她这种人我可看透了，这些钱还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呢。我能卖东西给这种人么？”

郭富春这句话显然是太不讲道理，反而引起了更多人对阿凤的同情，于是又有几个人站出来为阿凤说情。

一向霸道的郭富春始终不愿认这个软。但是在这么多顾客的声讨声中他也不能再硬抗。所以他一把拿过阿凤的钱，仔细点数——点钱的时候嘴里还咕咕唧唧地在骂些什么。而在点清之后，他吩咐学徒工取出一个裱好的蛋糕，也没怎么包装，拿过就朝阿凤塞了过去。（九十年代这些地方的生日蛋糕并非如同现在这般私人订制，而是事先做好随来随买，特此说明。）

阿凤此时正由于极端的委屈而心如刀绞，根本没意识到郭富春递了蛋糕过来，所以赶忙双手去接。郭富春递蛋糕的动作非常的粗暴，而且不知道是存心还是无意，他根本就不等阿凤接稳，就已经松开了双手。在旁人看来，郭富春几乎如同是将这蛋糕盒子丢给阿凤的一般。

“啪”

阿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么长时间所奋斗的一切就这么在地上生生摔烂。

“啊！”

阿凤再也克制不住，惊呼出声，而眼中的泪水也喷涌而出。

在她的心中，与其说是在心痛她这些时间的努力化为乌有，不如说是难以承受愧对小海的现实。想起之前在蛋糕房门前小海那一脸的期待，此时阿凤心中真是犹如刀割般的难受。

“你怎么能这样！”阿凤对郭富春喊出了她这辈子声音最响的一句话。

郭富春却在那笑道：

“我怎样了？你自己手不稳接不住东西还来怪我？你弄脏我的地板我还没怪你呢！蛋糕我已经卖你了，吃不吃是你的事。不过说实话，这蛋糕就算摔烂了也是你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东西吧。哈哈哈哈。”

阿凤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她满脸怨恨地瞪着郭富春，就想要牵起小海的手离开这里。

然而她却牵了个空。

当阿凤转头看到小海的时候，发现小海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即便到了这会，小海的表情竟也没有一丝的变化。要知道寻常的小孩碰到这样的场面，不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就算不错了。但此时的小海别说是哭闹，竟然连失望的表情都没有。甚至，他还默不作声地蹲在地上，将那些未与地面接触的蛋糕重新装回蛋糕底座里，罩上那个时候颇有特色透明粉红色蛋糕盒捧在怀里，甚至他还抬起头来，对阿凤露出了他那足以感动人心的微笑：

“妈妈，走吧，我们回家吃蛋糕。”

小海的行为不仅感动了阿凤，更让在场众人为之动容。人们都在夸赞这个拾荒女的儿子乖巧懂事。而阿凤此时心中的愧疚与感动融在一起，泪水早已糊了一脸。

母子俩在棚屋里分享这碎了半边的蛋糕之时，阿凤早已忘却了之前对这个新奇食物的期望。甜软的蛋糕嚼在她嘴里的却只有无尽的苦涩。然而，她面前的小海却好像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不仅吃的是有滋有味，甚至还将底座的奶油涂在鼻子上，做着鬼脸来逗阿凤开心。

然而这却只能让阿凤感到更加的窝心。

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看似就这么过去了，阿凤也很想尽力忘了这件事情，重新回到之前母子俩那幸福的生活。

然而她却发现，虽然事情发生的当时小海并未显出任何的异样，但是在生日那天过后，小海似乎还是变了。

阿凤渐渐发现，小海似乎像是突然间有了什么心事一样，不再像平时那般做好饭菜等着自己回家，也不再去整理他们那破旧的棚屋了。

阿凤虽然对此感到有些异样，不过却绝无怪罪之意。因为她很明白，这些本就不是一个四岁孩子该做的事情。但是时日一久，阿凤却发现小海的变化还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