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对我这番态度,霞又恨又莫可奈何,数次交锋后,她就聪明的不再提这个话题。只是不知今天她抽的什么疯,居然又提。
我偏头问:“已经来了?”
霞忙不迭点头,还不忘奉承:“大师就是大师,算出来的?”
“不行!”我不再继续和霞绕圈子,这次索性断然拒绝,“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这两个成语着实让霞好生思索了一阵才明白其中含义,她头一次见我如此旗帜鲜明的反对,遂大呼冤枉起来:“我们哪有你想得那么,呃,不好!我们就是聊天好不好!”到底十三岁就到了美国,中文都说不利落了,气急败坏下都有些结巴。
“嗯~”我点头,难免有些阴阳怪气,“开2个小时车到这里来就为聊天……”
霞俏脸一沉似恼似羞:“你瞧瞧你,一点都不像风水大师!”
我笑出声来,说:“我几时说过我是大师了?还不都是被你们奉承的?我啊,说白了就是个江湖术士,无比邪恶的从你爸爸身上赚了银子和房子……”
霞柳眉一竖正待跟我唱对台戏,门口又传来两下叩门声,接着浩宇的声音隔门响起:“霞,木子,我二伯家好像出了点事情,我先去看下。”略微一顿,他续道,“霞,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霞忙站起来开门追出去,迈过那个门槛时不忘转头向我生气:“他二伯突然生病,我其实是陪他回家看他二伯的。他家人多,想借你的地方,呃,干干净净的,说说话而已,想不到你这么小气!”我知道她想说的其实是“清清静静”而不是“干干净净”,不过尚未等我更正她的用词,霞已经砰的一下,将门重重关上。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端起霞喝过的水杯,杯里的水清澈平静,杯沿还留下了她清晰口红印;我眯了眯眼,将杯子举到眼前,拇指与中指一弹,一缕阳光射进屋子,穿透了水杯,光影折射下闪出七彩光芒,一座建筑物隐隐绰绰出现在水中。我仔细辨认了一阵,却发现这座建筑我曾见过,其实便是村东头那座自清末就已废弃的庙宇。
霞是个命中带水的人,成于水,也将损于水。对于算八字我只是略微知晓并不精通,所以每次她碰过的有关水的东西,我都会这样看一看,看看她的劫难什么时候到。水能预示,能提前得知,帮她避一避,也当我尽一份朋友之力。
清末,神州乱世,妖孽横行。庙宇被弃的原因已经无从知晓,但是我确信,此时庙宇的影像出现在霞接触过的水中,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暗自琢磨了一阵,决定过去看看。我只得这么一个朋友兼房东,虽然时常与我斗嘴加斗气,我不想失去。
跨出屋子,我对着毒热的阳光叹了口气。这样的天气,我一般都是昼伏夜出,不到太阳落山不会出门。一边擦着额头迅速涌出的汗水,一边难免在心中对自己如此重视友谊的伟大情操自赞了一下。路过樟树时,我瞅了它一眼。大概也是太热,老树躲进地底深处纳凉去了,树冠纹丝不动的。当然或者还是因为刚才浩宇在屋外,老树看着不爽,躲开了。
这老精怪,怎么越来越像人了!我暗笑。
再抬眼朝西望去,隔着几十米的浩宇二伯家门口甚是热闹,有若干人窜进穿出,霞那身颜色鲜丽的衣裙在乡人灰黑色的土布褂中极为打眼。我想了一下,转身朝东走去。
朝东五里,有庙默立,破败不堪。
庙有问题,我早已知晓。自古以来,庙中供奉的是神,是仙。精怪类就是贪香火,一般也是对庙宇敬而远之的。除非少数道行极高的妖,也必定要借助周遭的邪气,占尽天时地利才敢把庙宇变成自身修炼的场所。所以,诸如庙宇这样的地方,要么干净圣洁无妖无鬼无怪,要么藏有穷凶极恶之徒。如今这座庙虽然破败,却余威犹存。在此修炼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修来修去,把个庙修成了煞地,还是很需要些功力的。
聚煞之地,当然不是那么好相与。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我在村子住了一年半,大家一直相安无事。祖奶奶嘱托我要在煞地待着,我就呆着,把煞除去,“煞地”就不成为“煞地”,我就得另外寻找一处“煞地”继续呆着——那不是自找麻烦么!况且,草屋虽然只得两间,但基本生活功能俱全,还有个活了快一千年的树精充当门卫,虽然嘴有点碎脾气有点臭,但勉强算得上又乖又听话,真是求也求不来好事一桩,我很满意。
再况且一下,我讨厌搬家。
三岁背经文,五岁学画符,七岁练剑术,就这样,浑浑噩噩虚度二十三年光阴,真是不知道人这一生乐趣何在。每次情绪低落的时候祖奶奶总会在梦中开导我——她现在是幽魂一缕,只能在我梦中出没——可以从前朝说到未来,大多是前朝李氏女天师如何如何有名,如何如何为民除害,如何如何被乡邻爱戴,如何如何被官家表彰等等;但关于未来,她所言甚少。被我逼急了就说,现在人人混一口饭,生活何等空虚无聊,像我这样能与鬼怪之物打交道,至少充满乐趣。
我从梦中怒醒,喃喃咒骂:乐趣?我呸!
还有那个不知道为何强加到李氏身上的奇怪找人任务,诸如为什么要找那个人、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等等,我问过祖奶奶数次,祖奶奶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她也不知道。我想,祖奶奶不投胎,不入轮回,靠着祖宗们的那点功绩当老本支撑了十几世,带出一个又一个像我这般的人,却一直没什么成效,难免太失败了——所以,我也不指望在祖奶奶的引领下,最终能终结李氏女子的这个在我看来是莫名悲惨莫名凄凉还莫名其妙的命运了。
找到找不到对我来说没什么大意义,混到我忘记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是解脱。只要活着,总能有那一天——我如是乐观的想,并身体力行的付诸行动。
走一路,叹一路,来到庙前时已经花去了约莫20分钟。太阳正当午,汗顺着脸颊流下,我伸手理理头发;眼前,庙,静静伫立,虽然破败却丝毫不显颓废。
我停了一下,再跨一步。
这一步,却让我募地从酷暑跨入严冬气温骤降几十度一般;霜寒急袭,周身毛孔猛地收缩,我连打几下寒战,连眉毛挂着的汗水也迅速结成冰珠;继而再觉心跳猛然加速,急跳几十下似要脱腔而出。
不妙!
我忙深呼吸几下压住心神,耐住空气的冰寒同时后撤一步。酷热重新笼罩全身,气温恢复正常。
定神之后我这才发现:以庙为圆心,离地一尺的地方,约莫十米之内全笼了一层薄雾。淡淡的雾气似有若无,或聚或散,在这个圆形范围内涌动,不断吮吸着阳光的热量。
难怪那一刹如盛夏到严冬……诡异……
我先是惭愧了一下,修道这么多年了,居然还犯走神这种低级错误!
接着摸摸口袋,空空如也——连张符也没带,这是今天犯的第二个低级错误……
原以为正午之时,妖气在阳光下无所遁形闹不出什么风浪,况且我在村中住了近两年,从没见它兴风作怪,大意轻敌了,更没料到它如斯强悍。